语音播报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勿避险鞻、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
——孙思邈《备要千金方·大医精诚》
今年,吴孟超从事肝胆外科研究50周年。
昨天上午,他从国家主席胡锦涛手中接过2005年度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证书。
这是共和国的最高荣誉。
那一刻,人民大会堂掌声如潮,为这位83岁高龄的苍生大医响起。
跋涉禁区,创新一刻不停
1987年3月15日,本报率先以长篇通讯《他在禁区攀登》,报道吴孟超优秀事迹。光阴荏苒19年,从当年第一次提出系统的肝脏解剖理论,到今天带领学生在多个国际前沿领域开展科技研究,吴老跋涉于禁区,没有一刻停步。
——记者手记吴孟超拒绝做“开刀匠”。一个医生,如果没有理论上的思考和探索,只知道埋头开刀,开一辈子,只能当“匠”,不能成“家”。
吴孟超要做医学家。后来,他拿这话激励学生;当年,他用来鞭策自己:成名成家其实都不重要,说到底,一把刀,救活一个人;一套理论,却能挽回千万条生命。
尤其是面对这样一个可怕的对手——肝癌。
人类与之抗衡的时间实在太短。世界第一例肝胆外科手术距今不过百年,而在我国,直到解放初期,肝胆外科研究还是无人涉足的禁区,一片空白。
从医不久的吴孟超那时正站在选择专科的十字路口,几乎没有多少犹豫,他把手术刀指向禁区:就是要到这个没有路的地方闯一闯,为数以万计的病人闯出一条新路来!
年轻的雄心迎面被泼上一盆冷水。开展研究,要肝脏模型,没有;要参考书刊,空缺;1958年,一位国际外科权威来上海考察,看到窝棚里搭起的实验室仅有几张旧桌椅,一句话剜痛吴孟超的心:中国的肝外科要达到国际水平,至少还要二三十年!
咽不下这口气呵。当晚,吴孟超奋笔写下“卧薪尝胆,走向世界”八个字。
他和同事扎进浩如烟海的图书馆,淘到一本介绍肝脏结构的英语小册子,赶忙动手翻译,《肝脏解剖入门》成为第一本系统介绍肝脏的中译本。
以摸清肝脏基本结构为起点,吴孟超披荆斩棘:短短1年,解剖200余个人体肝脏、制作100多例肝脏构架标本。
基于这份了如指掌的解剖学观察分析,他大胆提出人体肝脏“五叶四段”的分叶与分段,以及相关理论依据。
禁区开禁第一声。
沉寂的肝胆外科沸腾了。根据“五叶四段”中提出的解剖结构和血管走向,肝脏手术的重要步骤能更有保障;恶性肿瘤的根治切除能提高疗效。
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五叶四段”的理论运用至今,指导了国际上数量最多的肝脏手术,被评为建国50年来我国肝脏外科领域的首项重大成就。
禁区的大门终于向这个不服输的突破者缓缓打开。可吴孟超心中清楚:比起白纸上绘图,要在已有的研究基础上创新,更难。
不久,又一个挑战迎面而来:肝脏手术中,止血技术遭遇难题。
当时,针对术中止血,国际医学界主要有三大方法:解剖肝门法、局部止血法、低温阻断法。
“都不好。”吴孟超认为。
“不知天高地厚。”有人评价。吴孟超不以为然:解剖肝门操作复杂,局部止血无法适用于大肿瘤切除,低温阻断对手术条件和病人耐受性要求过高。他要创建一套完善的方法:“能在万无一失中救活最多的病人。”
思考、探索、反复试验,创新的火花在吴孟超脑中迸发。他根据自来水阀门的原理,创建常温下间歇肝门阻断止血技术:给作为肝脏供血“总闸门”的第一肝门安上控制装置,手术中,就通过这个阀门装置,根据需要,阻断血液运行。技术运用于临床,为病人抢回了5个百分点的生存机会!
20世纪80年代,他和同事们研究出了一系列肝癌标记物:甲胎蛋白异质体、异常凝血酶元、α抗胰蛋白酶等,使肝癌的早期诊断率上升到98%以上;
20世纪90年代,他带领学生研制成功可使免疫系统识别并杀死肝癌细胞的新型疫苗。成果发表于美国《科学》杂志,国际医学界评价:开启了免疫系统防治癌症的大门。
创新之路延伸到21世纪,吴孟超带领学生开展的肝癌信号传导、生物治疗、基因治疗等方法相继投入临床,并接连取得重大突破,我国肝癌术后5年的生存率,从50年前的16%,一举飞跃到48.6%。国际肝胆胰协会授予他杰出成就奖。
仁心妙手,屡创世界之最
吴孟超创下过许多个世界之最。1996年1月28日,本报再次以长篇通讯《攀登世界医学高峰的模范》对他进行报道,记录他曾切下世界最大的肿瘤。今天,当我们再次回顾,吴老刀下的这一世界之最,依然保持着。
——记者手记吴孟超和手术台,仿佛天生有缘。83岁的老人,只有血压略略偏高。平日开会、出差、处理医院行政事务,老爷子总不忘吃上半粒降压药。
唯有上手术台时,完全用不着。
无影灯亮起,吴孟超架着老花眼镜,银色手术刀精准切下,不抖、不晃、不差分毫。
护士长陈月娥跟着他做手术,一跟就是20年:看老爷子那双手,是享受。
有惊心动魄的时候。大血管不慎破了,满视野涌出的鲜血,触目惊心。向老爷子求救。吴孟超上去了。一双手伸进腹腔,眼睛看着无影灯,一按、一压、一捏,大弯针缝合创面,气定神闲的几下子:好了。
有水磨功夫的时候。剥离瘤体,一根根小血管依次缝合,重复的动作简单却枯燥。1小时、2小时……年轻医生站酸了腿,看花了眼;吴孟超依然目不转瞬,一双手不紧不慢,对生命精雕细琢。
吴孟超说:外科医生就是一双手一把刀。
手是刀的支点,刀是手的延伸。外科医生的手既要有艺术性,又要有科学性。
谁曾想到,差一点,这双手就和手术台无缘。
从母校同济大学医学院毕业时,教务处老师想把他分配到小儿科。
吴孟超不干。找到老师:“我要当外科医生。”
老师看看眼前1米62的小个子学生,不紧不慢:“小儿科医生有什么不好?再说,这么矮的个子,能做外科医生?”
气得吴孟超撒腿就跑。
几经周折,吴孟超终于在第二军医大学圆了外科梦。
直到今天,老人依然记得这个小波折。他并不讳言,需要时,他会在手术台边放上一个小脚凳。
踏上小脚凳,他,就是那个吴孟超。
肝胆春秋50年,吴孟超的手,改写了肝脏外科史上一项又一项记录。第一例完整的中肝叶切除,成功;第一例肝癌术后复发再次肝切除,成功;第一例巨大小儿肝母细胞瘤切除,成功。
这双手,还让多少人重燃对生命的希望。
安徽农民陆本海在绝望之中,想到了吴孟超。挺着十月怀胎般的肚子,他千里迢迢来求医。见了面,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一句“吴教授”没出口,涔涔泪水夺眶而出。
吴孟超收下了陆本海,同时,也担下了风险。
肝海绵状血管瘤从来就是捅不得的马蜂窝。同事们窃窃私语,国外文献中,收治的最大一例是45×25×25厘米,而眼前这名病人,站立时甚至看不到自己的脚尖。
要对这么大的血管瘤动刀,险。
吴孟超决定走这步险招。如果一名医生在风险面前过多考虑自己的名利得失,那禁区永远是禁区。
摸清情况,准备充分。一切就绪,吴孟超切下惊世一刀。
从早上8点,到晚上8点。胸腹联合切口完全打开,一个巨大的蓝紫色瘤体让所有人毛骨悚然:上端顶入胸腔,下端侵入盆腔,瘤体像一头狰狞异兽,随着病人的呼吸一起一伏。
吴孟超镇定自若。切断一根小血管,缝合;再切断一根,再缝合……瘤体在他刀下慢慢与人体分离。
整整12个小时。手术接近尾声,吴孟超请一位身高马大的年轻医生,从病人腹底捧好瘤子。最后一刀,庞然大物顺利落下。
吴孟超事后笑言:那时候,我已经没力气把瘤子抱出去了。
巨型的血管瘤当场测量。体积:63×48.5×40厘米;重量:18公斤。
至今,它仍是世界上成功切除的最大的肝海绵状血管瘤;至今,陆本海仍然健康地生活着。
奇迹,让一家日本摄制组慕名而来。不为别的,单单想拍下这双手。
老爷子很大方:可以。摄制组驻扎进手术室,一个上午,镜头紧盯着那双手。
“不怕把吴教授的手技学了去?”有人嘀咕。还是老爷子的学生道破天机:手感,哪能印在胶片上。
吴孟超信任自己的手。手术时进行结扎,他全部用手用线而不是专门的器械。他说,器械用一次,“咔”一声一千元;我吴孟超用手用线,分文不要。
有学生不明白,老爷子语重心长撂下一句:医生应该站在病人的立场上。
他愿意选择自己的手。
选择用手,用一名医生的技术,用一种最优惠的方法,来减轻病人的负担和痛苦。
为了这双手,他也曾大发雷霆。低烧。医生护士劝他把手术延期。他把手术台拍得“砰砰”响:“要真有一天倒在手术台上,就是我最大的福气!”
话锋却又一转:只要能拿得动手术刀,我就会站在手术台上;如果哪天我不能保证完成手术,也决不再上手术台。我不能拿病人的生命逞强。
近10年来,这位老人平均每年的手术量均在200台以上。2005年全年,除了在外出差的128天,他主刀完成肝脏手术236台,继续书写着手术室里的不老神话。
伯乐领军,雕琢精英团队
1987年的报道,记录下吴孟超当年的心愿:建立世界一流的肝胆研究所,加强对外联系,培训高级人才。1996年再访吴老,见证他圆梦的同时,他又有新的愿望:建一座研究生院,建几个中外合作研究的学科特区。今天,吴老梦又圆。捧得最高荣誉的吴老,又把新一年计划排得满满当当:推进科研和临床的自主创新;扩大完善人才梯队结构……
——记者手记吴孟超的“凶”,学生们有口皆碑。每次他查房,大家最矛盾:不跟吧,看老爷子问病情、出诊断、摸情况,病区里一圈兜下来,获益匪浅;可要是跟着,就得不怕挨训。
初始诊断记录、各种化验结果、用药情况跟踪,甚至病人的年龄、职业和家庭住址,哪一样写得含糊不清,吴孟超决不放过。
也不是劈头盖脸的骂。
老爷子的眼睛先盯着病历上的差错,再缓缓看向犯了错的医生。问话常常只有关键一句,但重复好几遍,一遍比一遍响。像把锤子打在心上,让人喘不过气。
学生都怕。“老爷子的眼睛偏偏特别尖,扫一眼病历,总能抓出错来。”
吴孟超说:不是吹毛求疵,而是成才必须严格要求。对病人、对科学,容不得一点闪失,否则病人会留下终身遗憾。
这份苦心,学生们内心深处挺感动。学生严以群就有个经典“包袱”:我怕老爷子什么?
——如果每次任务都及时完成,每个手术都准确无误,每位病人处理周密,加上每年发表5到10篇高质量论文,我还怕老爷子什么呢?
说到这里,学生们总会默契地相视而笑,这是吴孟超对他们的高标准要求,而他们也许还要怕上这位严师一段时候。
严归严,怕归怕,每次老爷子查房,身边总跟着弟子一大群。病房里训话,吴孟超虎着面孔,学生们大气不敢出;走出病房,老爷子帮门生们整理衣领、系上纽扣,就像慈父对儿女。
学生们说,“吴氏刀法”是一把双面刃,恩威并重,雕琢弟子。
雕琢出一支赫赫有名的“吴家军”。
第一梯队:78名硕士生,56名博士生,19名博士后,绝大多数成为目前我国肝脏外科队伍中的中坚力量。其中,1人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18人次成为中国青年科学家、长江学者奖励计划特聘教授、中国有突出贡献博士、上海市科技精英等。
第二梯队:近1000名肝胆外科专业人才,其中70%以上的人员已成为各单位肝胆外科的学科和学术带头人,推动着我国肝脏外科整体水平的提高。
一支立体的人才队伍,科研与临床互相支持;前沿和基础相互渗透,吴家军在医学界树立起柔性组合的最佳模式。
伯乐还是老爷子。
吴孟超爱才。
早在1978年,国家恢复研究生招考制度,吴孟超率先申报硕士学位授权点和博士学位授权点,之后又牵头建立博士后流动站。
吴孟超惜才。
改革开放后,一批批学生在他的目送中出国深造。吴孟超为学生设计“哑铃模式”:半年在国外进行基础研究,半年回国内开展临床应用。2005年新增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的王红阳和她的信号传导研究室,就在这个模式中脱颖而出。
吴孟超更会用才。
丛文铭,中国第一部肝胆肿瘤病理学专著的著作者。拜入吴孟超门下,他一心一意想学老爷子的神奇刀法。吴孟超却看出这个学生基础研究有潜力,鼓励他在肝脏病理学上下功夫。
丛文铭成功了。
为了让更多的丛文铭成功,吴孟超领导建成东方肝胆外科医院和研究所,660张床位和4个专业实验室为学生们提供医学研一体的广阔平台;同时,他将所获奖金和社会捐赠共500万元成立吴孟超肝胆外科医学基金,激励更多才俊在肝胆外科领域做出突出成绩。
吴孟超门下,桃李芬芳;吴孟超心中,一直记挂着自己的恩师:有“中国外科之父”美誉的裘法祖教授。
1996年,吴孟超被中央军委授予“模范医学专家”荣誉称号,他把老师请到了现场。
今年已92高龄的裘法祖至今难忘:“主持人介绍,这位是吴孟超的老师,霎时掌声雷动。那一刻,我哭了。”
吴孟超的办公室里,一块铭牌被擦拭得一尘不染,上面是裘老当年赠他的六字箴言:会做、会说、会写。
老师还有一句常挂在嘴边的话:德不近佛者不可为医,才不近仙者不可为医。
现在,吴孟超把它们一起传承给自己的学生。
2005年度国家最高科技奖得主吴孟超
吴孟超,1922年8月出生于马来西亚,1949年毕业于同济大学医学院,获学士学位;肝脏外科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现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军医大学东方肝胆外科医院院长、东方肝胆外科研究所所长;曾任第二军医大学副校长、中华医学会副会长、解放军医学科学技术委员会副主任等;12次担任“国际肝炎肝癌会议”等重要学术会议的主席或共同主席。
吴孟超1956年起从事肝脏外科事业。为奠定肝脏外科的基础,他进行了肝脏解剖的研究,在建立人体肝脏灌注腐蚀模型并进行详尽观察研究和外科实践的基础上,提出了纠正肝癌术后常见的致命性生化代谢紊乱的新策略;他率先成功施行了以中肝叶切除为代表的一系列标志性手术。创立了肝脏外科的关键理论和技术体系,创造性地提出了“五叶四段”的解剖学理论;为解决肝脏手术出血这一重要难题,在动物实验和临床探索的基础上,建立了“常温下间歇肝门阻断”的肝脏止血技术;为掌握肝脏术后生化代谢的改变以降低手术死亡率,通过临床和肝脏生化研究发现了“正常和肝硬化肝脏术后生化代谢规律”。开辟了肝癌基础与临床研究的新领域。率先提出“肝癌复发再手术”的观点,显著延长了肝癌患者的生存时间;创建了世界上规模最大的肝脏疾病研究和诊疗中心,培养了大批高层次专业人才。
吴孟超从事肝脏外科领域研究近五十年来,发表学术论文796篇,主编《黄家驷外科学》、PrimaryLiverCancer等专著15部,获得国家、军队、省部级科技奖励26项,获中央军委授予的“模范医学专家”称号和国际肝胆胰协会授予的“杰出成就奖”等荣誉26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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