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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细微处感受郭慕孙先生的人格魅力
发布时间:2013-01-09 来源:过程工程研究所 刘伟 【字号:  
  

“所里最近情况怎么样?”这是每次到郭先生家里他都会主动问我的一句话。“我这两天感觉还好,医生开的药挺管用,谢谢你的关心!”这是郭先生在电话那头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万万没想到电话挂断十几个小时后,我们将分隔两世,再见郭先生则是在八宝山殡仪馆的大礼堂,他睡在白百合铺就的花床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身着笔挺的西装,在鲜红党旗的映衬下,面容显得如此安详平和。郭先生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我们不要打扰他,睡梦中他依然继续着终身热爱的科学事业。

在郭先生身边工作将近八年时间,耳濡目染先生平素如何做人、做事、做学问,工作中他是一位严谨治学、追求卓越的大家,生活中他又是一位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长者,一幕幕难忘瞬间好似电影片段在脑中浮现,这段记忆仍是那样鲜活饱满、印象深刻。

2005年、2010年我有幸两次为郭先生筹备寿诞的有关事宜,“不搞庆祝活动而刊印本人的一些写作供后人参考”是他始终如一的心愿。85岁生日时在所内印发的《随笔——一些思维的萌芽》中写道:“我十九岁进大学上化学实验课时,老师要求我们每人要有一本笔记本,记录所有试验现象和数据以及个人的设想,从此我养成了‘随想随记’的习惯;我三十六岁回国后,很欣赏我们国家倡导的‘一步一个脚印’的工作作风……于是积累了不少手稿留给后人……希望略加整理,汇集成本,供人参考。”90岁生日时正式出版的《思索 实践 创新——我的一些专著、论文和手稿》以“想象出创新”为序,文中指出“对于科技工作者,创新是个渐变和渐进的过程,从所想象的原发概念开始,需要不断修改、调整、甚至更换,和坚持不懈的努力。”郭先生语重心长的教诲,时刻提醒广大科技工作者从事研究工作既要坚持创新,又要脚踏实地,他将一辈子践行的理念与研究的成果都毫无保留地以书籍形式与大家分享。

2011年,郭先生与曾任日本三菱化学公司CTO的麻省理工学院希腊裔教授Stephanopoulos保持着密切的电邮往来。两位学者在过程工程研究领域的许多见解十分相近,特别是加快推进过程系统工程著书和教学的观点不谋而合。邮件中,郭先生讲述了自己回国后在过程工程研究方面的经历,对方也阐述了关于过程系统工程的研究理念与独到见解,双方探讨着未来合作的可能性,约定在不远的将来能见上一面,共叙过程工程发展的美好未来。郭先生将开设过程工程课程的事情与所领导进行了沟通,人事教育处也正在加紧筹划组织,他非常关心课程设置、师资安排等方面的问题,其间多次亲自指导并修改筹备方案。当郭先生跟我谈起这个人、这件事时,眼中顿时流露出无比的兴奋与激动,能够感觉到他是多么渴望把过程工程这门课办起来,这是他多年的夙愿,研究所一定会全力把这件事情办好。

虽已步入耄耋之年,但在2009年的中美化工会议、2010年的多尺度结构与系统国际会议、2012年的世界资源论坛等重要国际会议,以及建所50周年庆典、研究所发展战略研讨会等所内重大活动上,与会者都能见到精神矍铄的郭先生,他认真聆听台上的每个报告,不时记下要点、问题、思考,待他发言时,闻者无不钦佩其清晰的思路、敏锐的洞察以及发人深省的内容。青年求学时养成“随想随记”的习惯伴随他一生,在办公室和家中珍藏着各个历史时期的小笔记本,科研工作中、学术会议上、出差出国时听到的、看到的、想到的都工工整整记录在册。见过郭先生笔迹的人都对他那纤细隽秀的字体印象深刻,他告诉我自己从小没练过书法,不擅长用毛笔写大字,可每每收到所内外题词邀请时,他都会潜心在家中苦练两三天,在旁人看来已经很好的作品,他还是觉得不尽如人意,直至写到自己满意为止。在多相反应科研楼一层和过程大厦南门入口处还有郭先生几年前为多相实验室题写的“注重积累  追求卓越  瞄准前沿  服务需求”十六个大字,字里行间透露出他对研究所科研工作的希冀与期望。

郭先生曾笑言自己做了一辈子编辑,认为编辑也有创新的内涵。鲜为人知的是,早在上海沪江大学求学时,他就因为出色的英文写作水平而得到老师赏识,大学期间就担任过校刊Shanghai Spectator的主编。母亲周石南曾将他编辑的所有校刊整理珍存,但动荡年代中不幸被毁于一旦,每当想到这里,他都倍感惋惜。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郭先生不仅长期担任国内《化工进展》、《有色金属》、《钢铁》等核心期刊的编委,同时还出任国际化工著名期刊Chemical Engineering Science的地区编辑长达11年,文稿中的逻辑问题、用词不当、标点错误等都逃不过他的“法眼”,反复修改几稿甚至十几稿都不足为奇,对编辑工作精益求精的态度赢得了国内外同行的广泛赞誉。为了推动颗粒学的国际交流,在郭先生的推动下,PARTICUOLOGY(颗粒学报)于2003年创刊,起初有人建议采取中文与英文论文各半的模式,考虑到让国内外学者更好地交流学术观点,他选择采用了全英文的模式,并以83岁的高龄毅然承担起学报主编的重任。在家中经常一坐几个小时在电脑前修改稿件,这已经成为郭先生这些年来工作的主要内容,他说自己是个闲不住的人,就在长眠前的几小时还与学报编辑部联系索要稿件。每次到他家,我们交谈最多的地点不是客厅,而是书房,打招呼时经常是来不及回头,看到他聚精会神辛勤工作的样子,我心中充满了敬佩与疼惜。桂先生和我常常督促他起来走一走,不要久坐于屏幕前,那样对颈椎、腰椎和关节都不好。天气好的时候,老俩口经常到小区中心花园散散步、晒晒太阳,算是工作之余的休闲健身方式。

郭先生拥有一颗年轻的心,他喜欢跟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在一起,无论是指导中学生制作几何动艺作品,抑或是辅导研究生科技英语写作,从他身上迸发出一股使不完的力量,能为青少年综合素质的提升贡献绵薄之力是他的愿望。从科研岗位退下后,郭先生开始了对几何动艺的探索,在客厅和卧室的天花板上挂满了巧夺天工、灵动绰约的“魔摆”,每件都蕴含着巧妙的构思和丰富的内涵,废物利用、变废为宝是这些作品的又一亮点。“郭慕孙几何动艺实验室”落户北京二中后,他亲自在家中为同学们上了第一课,讲述了基本理念和创作思想,“道”科学思想、“术”科学方法和“验”科学实践。注意到研究生科技英文论文写作能力的欠缺,郭先生在研究所共开设了八期科技英语写作讲习班,实行小班上课,每班十人,对学员进行一对一的辅导。我多次遇到研究生带着论文上门求教,郭先生耐心细致地从头到尾将每处修改意见讲解得很透彻,经过这种互动模式修改后的文章质量显著提升,研究生能够更好地掌握科技英文论文写作的方法与技巧,郭先生的良苦用心可见一斑。

尽管年事已高,除了高血压等老年常见病外,郭先生总体的健康状况比较好,已有十多年没住过医院,平时定期去协和医院取药,与主治医生详细交流一下身体近况。头晕是近几年一直困扰他的病症,反复检查也没能最终确诊,医生怀疑是单侧美尼尔综合症,常常是吸几口氧气才能稍微舒缓一些。今年7月参加院士体检时,各科室的医生普遍认为老先生九十多岁的高龄能保持这样的健康状况已经相当不错了。家中如果有暂时用不到的药物,他都会转交医生,用于无偿帮助对此有需求的人,希望发挥药物的最大功用。郭先生前段时间双脚起泡肿痛,述说病情时他把裤腿儿撩开,抬起浮肿的脚踝给我瞧,看到隆起的脚面和成片的水泡,我心里非常难受,即便是在身体这样不适的情况下,他仍要坐在电脑前坚持工作。经过医生精心诊治,双脚肿痛的毛病终见好转。但不想11月14日(星期三)上午是我最后一次面对面与郭先生交谈,得知他颈椎、腰椎和腿痛后,我劝他抓紧时间看医生,不能再自己治疗强忍病痛了,他随即与医院预约了星期五的门诊,我为他安排了车辆。星期一早晨打电话询问病情时,他还跟我说用药后感觉有所好转,这是我们之间最后的对话,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诀别,记忆从此刻嘎然而止。

为郭先生撰写生平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将他毕生的学术贡献凝练成短短几千字,每个字都承载着相当重的分量。因此,从头到尾我们都要字斟句酌、反复推敲,广泛征求各方意见建议,三天时间里先后修改了十几稿,本着对历史负责、对郭先生负责的态度连夜完成了四千字的生平。当捧起刚刚刊印出来的生平时,我无法抑制内心的极度悲恸,又一次泪如雨下,无语凝噎。

这段日子经常跟同事一道去探望桂先生,像往常一样陪老人家谈心聊天,唯一不同的是旁边少了郭先生熟悉的身影。回想不久前,我们三人曾在不经意间提起所谓的“美洲玛雅人2012年世界末日的预言”,当时两位老人释然一笑,他们对生死已没有多少恐惧,但郭先生这样突然的离别还是让大家一时间难以接受。在客厅里,抚摸着郭先生常坐的那把圈椅,仿佛还能感觉到他留存于此的温度;在书房中,凝望着他常用的那台电脑,仿佛还能听到他敲击键盘的声音。此时此刻,我多想还有机会在他身边侧耳聆听教诲,多想还有机会为他多做一点事情,多想还有机会让他再问问我所里的近况……

回忆是一种实在的拥有,这段记忆是我人生的财富,越难忘越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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