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质疑、独创、严谨、合作、高瞻远瞩和宽容是世界公认的科学家的优秀品质。傅诚德,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原科技发展局局长,在石油研究和科技管理岗位工作了30年,他说自己认识多年的上级、前辈侯祥麟就具有这样一些品质。
热爱科学是探索真理的途径之一
俄罗斯科学哲学家布罗诺乌斯基说:“追求真理的人,必须是独立的,科学把独创和热爱作为独立性的标志。”
侯祥麟出身书香门第,家庭条件较优裕,就读美国名校。1950年他毅然回到仍然贫穷落后的祖国,投身于新中国石油工业的科研事业;直到今天,他一直与石油化工事业紧密相连。侯祥麟把他的自述取名为《我与石油有缘》,一个“缘”字,蕴含着他对石油化工事业的无限热爱!
侯祥麟不仅自己热爱科学,也把“热爱科学”作为一种人才观。有一次傅诚德向侯老汇报科技体制改革,说有的研究机构在外地,不利于人员稳定。侯老反驳说:“不见得,只要热爱这个事业,人在哪儿都专心,不热爱的人在北京也不行。”
热爱真理的最好表现是坚持真理、敢讲真话,这在侯祥麟身上得到了鲜明体现。科学的唯一目的是探索真理,但坚持真理谈何容易!新中国的石油工业50多年的发展,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经济需求、领导的需要和现实情况可能常常出现矛盾。在这些问题面前,在历次大的矛盾旋涡中,科学家往往十分为难,不乏有人为了迎合需要选择了“自我欺骗”,违心地说大话或假话,但侯祥麟等一批石油科学家始终坚持讲真话。
敢于提出异议是科学家的天生活动
布罗诺乌斯基在《科学和人的价值》一书中提出:异议是智力进化的工具,是科学家天生的活动;没有异议就没有科学,没有异议的人,根本不可能成为科学家。“侯老就是这样敢于提出异议、善于独创的人——他是新中国第一个‘五朵金花’的开创者,是第一个军用油品的开创者,是第一个润滑油新品种的开创者……这些出色的成果都是在对前人知识的挑战中通过创新和发扬异议精神而取得的。”傅诚德认为自己受侯祥麟的异议思维影响很大。1998年侯祥麟出席傅诚德主持的一次重大科技成果验收会,会议间隙他找到傅诚德,批评当下成果验收“好话多,质疑少”的现象,一针见血地指出:“不要把过多的时间用在研究过程和资料介绍,重中之重是你这项成果的内容哪些是学习别人的,哪些是你自己的创新,有何价值?别的内容可以少听或不听。”
专利并不是越多越好,这个论点与众不同。曾经担任石油化工研究院院长的中国工程院院士李大东说侯祥麟曾专门找他讨论过这个问题。常识告诉我们,专利数量越多越好,实施程度越高越好,科研成果转化率越高越好。李大东院士说全国科技界的转化率都不高,中石化大概是50%~60%,石油化工研究院最近10年的转化率大概是90%以上,远远高于全国平均数。但侯祥麟却提出科研成果转化率并不是越高越好,如果越高,就说明专利的原始创新的程度不够,风险更大。专利分为改进性专利和原始性专利,前者所占比例大,后者实施风险大,但价值重要性要远远高于改进性专利。
严谨,再怎么强调都不为过
侯祥麟的工作作风十分严谨。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石化科技委员会副主任袁晴棠讲述了这样一个例子,“在石化战略研究中,有一个重要观点是进口原油在国内加工成油品和石化产品出口,还是进口油品和石化产品,这两种发展模式哪一种对国家有利。针对这个观点,我们做了大量反复的国内调研和数据测算。结果是进口原油在国内加工对国家更加有利,‘有利’体现在经济效益、带动国家加工等相关产业发展和就业等方面,这充分体现了侯老带领我们做科研的严谨”。
在我国炼油技术取得“五朵金花”等突破性进展后,侯祥麟又提出我们的炼油设备也必须立足于国内,重要石化工业设备要国产化。从石化工业的龙头抓起,研究开发成功“南方炉”和“北方炉”;继之,又促进重油高压加氢设备国产化在镇海的成功开发。这些设备在上世纪70年代曾花大量外汇引进。侯祥麟在石化工业设备国产化上花了很大的力气,亲自组织开会调研,一字一句地看报告图纸,一个数据一个数据地核对。
侯祥麟曾经担任《中国炼油技术》的主编,从开第一次编委会开始,他就反复强调写作一定要紧扣主题,不能离开中国写外国,要立足于我们自己的炼油技术,写出代表中国炼油技术的最高水平。从1987年6月到1991年定稿,每次召开编委会他都参加,参与审定提纲,分配章节,百万字的书稿每稿都认真审读,提出详细的修改意见,使全书的文字风格一致。有些编委在一些章节中宣传自己单位的成绩,侯祥麟都坚决地驳回重写。《中国炼油技术》,编审五易其稿,历时4年才最终定稿。正是侯祥麟严谨的工作作风,使这部书在出版以后很受欢迎,并获得了全国优秀科技图书一等奖。
身处产业部门,呼吁加强基础研究
侯祥麟从来不因为自己身在产业部门而强调应用研究,反而在多个场合呼吁重视和加强基础研究。
张存浩院士说,“我感觉侯老看问题没有部门色彩,而是着眼于国家需要,他长期在产业部门工作,却非常重视基础研究对于整个科研事业的重要性。一方面由于他的高瞻远瞩,一方面也是他对科研的发展规律有很深的了解。我印象深刻的是,侯祥麟作为两院院士,从上世纪80年代就公开阐述加强基础研究的观点——基础研究是源头创新的源泉。这不是偏爱,有其深刻的理由。侯祥麟把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统一考虑,而不是分开、对立的,这又体现了他对唯物辩证法的娴熟运用。他反复指出:石油加工工业是传统工业,在新的产业革命过程中仍十分重要,必须不断研究计算机、信息处理等各种新兴技术如何应用到石油加工领域中去,以革新、改造石油加工技术;催化技术是石油加工尤其是石油深度加工的主要手段,预期今后重要性仍会提高,如何应用各个领域的新技术成果来加深对催化过程的认识、加强催化反应的定向性、发展新型高效催化剂、缩短催化剂的研制周期,这些应是科研的重要方向。为此,必须特别重视和加强基础理论研究,才能使科研工作有创新的方向,才能赶上国际先进水平,否则只能永远落后。
1990年初,张存浩院士到国家基金委担任主任,向曾经担任过这个职务的侯祥麟请教如何改进基金委的工作。侯祥麟告诉张存浩说,基金不能仅仅考虑到评项目,还应该注意评人,特别是中青年。他针对当时科技界人才断层的危险,提出设立“优秀人才基金”的重要建议。1992年设立了“中青年优秀人才基金”,1994年改成“杰出青年基金”,1995年改为“杰出中青年基金”。后来证明这个判断是准确的。“杰青”已经评选出1000多人,其中已经出了中国科学院副院长白春礼等几十位两院院士。
“宽容”是科学不可或缺的价值
真正的科学家都是大胆异议又十分宽容的人。
侯祥麟看上去非常严厉,但其实十分宽厚。在评审时他郑重地告诉傅诚德说:“只要人家认真付出了,失败了也不要批评,科学研究要允许失败,对这些同志不但不能批评,反而要鼓励。他失败了,至少告诉别人十条路中有一条路是走不通的,这就是他的收获和对他人有用的地方。”
因为宽容,在侯祥麟身边工作多年的李大东院士说自己从没有看到侯祥麟发脾气,但有些人很怕侯祥麟,因为他可能会问得你心里发毛。原石油化工研究院科技处处长李仁甫去向侯祥麟汇报工作,“在门口且转悠了,不是害怕侯祥麟发火,而是怕他问,怕问倒了,因为侯祥麟会打破沙锅问到底,很难‘蒙’”。徐承恩院士也说每次去汇报都战战兢兢,“侯部长从来不骂我们,但我担心提出的很多问题我回答不了。每次我都很惭愧,做实际工作的都没想到这些问题”。
对别人宽容,并不意味着会放过自己的失败和失误。在自述《我与石油有缘》中,侯祥麟记录了1957年的一段往事:“大连石油工业研究所张存浩、楼南泉等研究的铁催化剂,活性很高,合成油收率达110克左右。石油六厂是搞水煤气合成油的,总工程师赵宗燠对铁催化剂很感兴趣,想在六厂建个中型试验装置,需投资34万元。为此我去找石油管理总局局长康世恩,他对这项工作抱怀疑态度,但为了支持科研,也答应给钱。他说你们去试验好了,我是准备把这些钱扔了。结果真的被他言中了,试验未能成功,不了了之,钱白花了。”
这段平实的话告诉我们一位大科学家是怎么炼成的——一生从未间断地反思和总结,教训是成功最好的老师。
学术交流可以吸收别人的长处,看到自己的不足
学术交流,科研的重要组成部分,被视为吸收别人的长处看到自己的不足的途径之一。
上世纪70年代末,随着石油工业的高速发展,石油科学技术已发展成为一门独立性很强的综合性学科。为了加强国内外石油科技交流活动,适应世界科技发展潮流,身为石油部副部长的侯祥麟倡议成立中国石油学会,1979年成立中国石油学会,侯祥麟当选为理事长,地方石油学会也相继成立。
原石油部长王涛回忆说,1978年侯老就看到了中国石油要发展,必定要融入世界石油界,其中就是要参加世界石油大会。
中国石油不仅要走出去,也要请进来,让世界看看中国石油的发展和进步。王涛说,在争办和办好第十五届世界石油大会时,“侯老动了脑子,花了功夫。1989年,世界石油大会执行局来北京开会,中国举办了世界石油大会北京周,请执行局委员们看京剧,实际上是向他们介绍中国,让世界了解中国。沟通非常重要。1994年在挪威世界石油大会上,当满头白发、气质儒雅的侯老接过世界石油大会的会旗,我真是百感交集。1997年中国举办的世界石油大会非常成功,现在不少人一见面就提起来并赞不绝口,说北京的世界石油大会是办得最好的。这次大会提升了中国石油的地位和威望,这些功劳都离不开侯老的努力”。
要有成就感,但不要单纯追求名利
当科学日渐成为当下的焦点,这种热闹的气氛让科技人员难以冷静,什么样的名利观甚至左右一位科研人员能够在自己的科研之路上走得多远。有人提出科技人员可以有成就感,但要避免单纯追求名利;如果对名利的追求超过了对科学的探索,科学也就失去了本来的意义和价值。
1986年侯祥麟获得“马太依”国际科学技术奖,奖金2.5万美元悉数捐给国家购买国外科技图书。获奖理由是他为中国炼油和石化科技事业做出很大的贡献,侯祥麟却谦虚地表示是中国的整体实力和中国石油工业的水平得到了国际承认,“自己只是沾了光”。在石油化工研究院主持科研工作20年,侯祥麟没有在一个课题上署名,只有一篇论文署名,这在论文课题必定由导师前辈第一个署名的当下很是少见。
在8月28日与媒体采访团的见面会上,侯祥麟提到年轻人要在科学技术方面取得成绩,要树立正确的人生观。“现在有个麻烦的地方,风气在往钱看,这对一个科学家来讲是不利的,技术要商品化,科学家不能商品化,首先要认清高科技的目的是什么,真正的科学家的快乐在于创新和奉献,探索未知东西,创新新的理论和产品,创造不是仅仅为了写论文,是应该对社会、对人们有用,而不是为了权、为了名、为了利!”
60年前,33岁的侯祥麟赴美留学,船顺着印度洋南行,跨越赤道。晚上,侯祥麟在甲板上散步,仰首浩瀚的星空,突然看到了南十字星座,欣喜万分。侯祥麟以前就认识许多星座,但只能看到北半球的。那次竟在太平洋上看到了南十字星座,这是他多少年的向往!“当时的惊喜真是无法言喻,就像你很想得到一件东西,很多年没有得到,突然得到了,能不惊喜吗?在科学研究过程中,每一个难题的攻破,都会伴随着这样的惊喜。那是需要无数次挫折失败,不断探索寻找才能得到的。现在我已年逾九旬,能和中华民族一起走过20世纪几乎全过程,能投身祖国的石油石化事业,站在新世纪的起点上,人生的风风雨雨都已成为过去,我的心境一片明朗和宁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