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学森:珍惜“两弹一星”成功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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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的国防科学技术事业已走过了30多年的历程。30多年来,我国的国防科学技术事业取得了伟大成就,举世瞩目。我认为,认真总结这一事业中的经验教训,特别是五六十年代我们搞“两弹一星”(即原子弹、导弹和人造卫星)的经验,在今天是有现实意义的。因为这些经验是社会主义的、现代化的,是适合中国国情的,也是具有中国特色的。本文仅就怎样坚持、继承和发扬这些经验,并与深化改革中所创造的新经验结合起来,开创国防科学技术事业的新局面提出以下几点看法。
一
邓小平同志曾指出,科学技术不仅是生产力,而且是“第一生产力”。我觉得,中国的科学技术力量是不小的,应该说,这是我们的一大优势。但是,当前的科学技术工作,存在着多头、分散的问题。这不是社会主义的,也不是现代化的。所以,我认为,当前首要的问题是加强科学技术工作的组织领导,把我们在科学技术上的优势,变成实际的力量,变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中的“第一生产力”。在这里,过去搞“两弹一星”的经验就有现实的意义。因为那是一件千头万绪的工作,需要组织成千上万人参加。那时参加这项工作的人,都是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艰苦奋斗,夜以继日,甚至不惜牺牲地干。这样一支庞大的队伍,完成了这么艰巨的任务,首先是因为有一个非常有力而且很有效的领导,这就是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其具体代表是周恩来同志和聂荣臻同志。他们是怎样组织领导这项复杂而又艰巨任务的?回想起来,他们就是用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中,组织指挥大规模军事行动的那套办法。他们把那套经验,有效地应用到科学技术工作中来了,从而取得了很大成就。具体做法是:(1)有一个总的指挥。这个指挥是代表党和国家的,是有权威的,说话算数的。(2)技术上也有个总的指挥。这就是总设计师,每一个型号都有一个总设计师,当然,还有副总设计师。但是更重要的是,有一个为总设计师服务的参谋机构——总体设计部,没有总体设计部,总设计师和副总设计师是无法工作的。(3)有一个有效的组织调度系统。因为一项研制计划,不是一定下来就准能实现的,一有变动,就应马上反映到生产组织工作中去。所以,生产调度,或者叫组织调度的机构和它的负责人是非常重要的。
从前的这一套系统工程经验,现在是不是还适用?我觉得,从原则上说是适用的,并且应该发扬光大,但是,今天国家在改革、开放,我们要把这些成功做法,放到当今的具体条件下来加以考虑。譬如说,生产调度问题,从前是靠行政命令,说一不二。现在光靠命令就不行了,主要靠经济手段,要择优、订合同等等,这就复杂多了。如果对老的一套生产调度很熟悉的人对今天的这一套不熟悉的话,那就要重新学习了。另一方面,总指挥、总设计师的工作也更复杂了。因为现在要科学地决策,考虑的不光是科学技术问题,还会涉及到国内外经济甚至政治问题。所以,今天当总设计师、总指挥的人,知识面应该比过去宽广得多。当然,无论从生产调度、总指挥,还是从总设计师的角度讲,老的那一套虽然是好的,但也不能照搬。时代不同了,有了许多新的内容,我们的同志需要学习。不然的话,新时代的任务是完成不好的。
二
有了集中统一的领导和组织管理的体系,就应组织科技力量,重点攻关突破。现在大家都说钱少,要用到点子上,这个“点”是什么?在五六十年代是“两弹一星”,叫尖端技术,那是毛泽东同志定的。现在不用这个词了,新名词叫高技术。但是高技术多得很,不能样样都是重点。而尖端技术才是对社会主义建设有关键性作用,需要组织力量重点突击实现的技术。所以,我认为还应使用“尖端技术”一词,英译可以是Hypertechnology,比高技术(High-tech)还“高”!
现在我国的尖端技术搞什么?这是国家大事,只有党中央、全国人大、国务院才能定。但是,作为一名年老的科技人员,我可以提一个建议,那就是搞智能机。在三四十年代,电子计算机刚出现的时候,并没有很多人料到它的巨大作用。从那时到现在,几十年的发展证明,计算机对当今科学技术和生产力的发展,乃至对整个社会的发展,都有着了不起的作用。今天谁也不能说不需要计算机了,没有它许多事情都无法进行。但是,计算机真的那么了不起吗?如果仔细看一看现在的计算机,那就会觉得,它其实是很笨的。你教它干什么,它就干什么,没教它干的,它就一点儿也不会。要从人的角度来说,它算是个很笨的“人”了。所以说,现在这么了不起的计算机,其实就是这么一个笨家伙。那么,假设这种机器能够变得有点智慧,有点智能,且不是说有多大智能,而是有一点小聪明,不要完全靠人来教它,而是自己能够根据题目稍微变通变通,这就是下一步将会出现的智能机。既然那么笨的计算机,对于我们整个社会有那么大的影响,那么,有一定智慧的智能机(尽管还不能完全不要人管它),当然就更加了不起了,它对未来社会的影响就可想而知了。所以,智能机的研究当前在全世界都争夺得非常厉害,没有一个有技术力量的国家放弃这项工作,都在拚命地干:美国做了很多研究,日本在拚命,西欧国家联合起来也不甘落后,苏联正在努力。所以,我们国家今天选什么项目作为尖端技术?我想就是智能机,而智能机研究在近期所需的资金也是我们花得起的。
三
关于卫星技术。这是我国五六十年代的尖端技术之一。经过这些年的努力,我们已经完全掌握了这套技术。我认为这种技术在今天是大有作为的,它可以使我们国家一下子跳过所谓发达国家100多年所走过的,现在看来并不十分高明的路子,达到现代化水平。譬如说通信技术现代化的问题,如果将通信卫星和光纤通信结合使用,那我们就可以一下子达到现在的国际水平。又如,要搞规划计划,当然要对国家的各种资源作调查研究,有时还要监视事态的发展。这些方面的工作,难道还有比用卫星技术更有效的吗?还有我们国家的教育问题是严重的,教育手段也很落后。现在完全可以通过卫星进行电化教育,把国家一级教师“送到”每个偏远村镇的学校,“亲自”给学生上课。为什么不把卫星变成教育工具呢?至于气象、水文方面的应用就更不用说了。总而言之,我们已经掌握了卫星技术,而且可以为国家的现代化建设作出很大贡献。这件事需要向领导讲清楚,这条路打通了,很多事就可以办。航空航天工业部和其他一些有关部门的技术力量,就有用武之地了。这无论从经济效益,还是从社会效益上来说,肯定都是好的。
四
高技术航天领域的跟踪怎么办?我觉得要把眼光放远一点,看到21世纪中叶去。如果把眼光放得更远一些,看到21世纪中叶,到那个时候,我们要干的,就比现在想的要高得多。是什么?是真正的空天飞机,就是从地面水平起飞又水平降落的运载系统。即使到21世纪初,我们的国力恐怕也干不起这件事,没那么多钱。这个问题当然难极了,因为实际上要造25倍音速的飞机。美国人曾经有个雄心勃勃的计划,打算头一个样机要在1993年搞出来。不过,美国的科学家担心办不到。因为这里面的问题复杂极了,仅就材料来说,那里面所需的材料全都是新的。发动机动力系统跟机体系统怎么结合?也是全新的问题。其他问题还多着呢。所以在卫星技术直接为国民经济、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这个主战场外,我们应该抓的,就是瞄准21世纪中叶的真正的高技术,做预先研究工作。而这个项目的预研是很不容易的,要搞三五十年才行。这样,到下个世纪中叶,我们在空天飞机技术的某些方面,也许能达到世界先进水平,也就有资格加入国际合作了。总之,我们千万不可目光短浅,拚死拚活,花了国家大量的人力、物力,到21世纪初,搞出个人家要淘汰的东西,那我们就无法向人民交代了。
五
关于军民结合。过去我们搞“两弹”,曾经带动许多科学技术的发展,也包括民用科技工业的发展。今天,军民结合是一个重要的方针,这方面有许多工作可做。现在国家计委有攻关计划,项目很多;国家科委有“火炬计划”、“星火计划”和高技术的攻关项目等等。在这些方面,我们都应发挥军工优势,为国民经济建设多作贡献。但是,有些人认为我们的技术不行,要买外国的设备,引进外国的产品。我觉得,如果把中国的科技人员组织好了,所有问题都能解决。关键是怎么组织?就是用我们组织研制“两弹一星”的那一套方法,即系统工程的方法,设立总指挥、总设计师、总工程师,或者现在叫的首席科学家,还有他们的参谋机构——总体设计部,以及统一调度指挥的机构等。总之,要有在技术民主基础上的统一集中,决不能各自单干。
六
我们过去的经验,即关于总体设计的那一套东西,怎么用到整个国家建设上去?北京信息控制研究所这几年就尝试做过这方面的工作,即把系统工程的方法用到整个国民经济问题上去,很成功。他们测算出来的结果比别的单位要准。我认为这是我国社会主义建设中的一项关键措施,这个工作还有待进一步开发。
七
要当好一个总设计师、总工程师、首席科学家,就需要联系到这些人的风度、气魄问题。因为他们处理的是一件非常复杂的工作,涉及到各个方面,光有科学技术知识还不够,还要有一个怎么看问题,怎么在复杂的条件下做出决策的问题。老一代革命家周恩来总理,在气魄、风度方面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要向老一代革命家周恩来同志,向直接领导我们工作的聂荣臻同志学习,提高我们的管理水平和能力。我认为,这个问题并不是虚无缥缈的,说到底是一个掌握和运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问题,会用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来分析、处理问题。外国人有些东西,我们要学习,但也不要把外国人捧到天上去了,至少在掌握马克思主义这一条上,他们不如我们。从我回到祖国之后,就有这个体会,现在越想越觉得对。新一代的中国科学技术带头人是发展第一生产力的带头人,不但要有丰富广博的现代科学技术知识,而且要会运用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的观点和方法,并通晓世界形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节选自《请历史记住他们——中国科学家与“两弹一星”》.暨南大学出版社,1999年9月)
(责任编辑:侯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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