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62年下半年至1964年，我有机会参加原子弹爆炸试验的光测任务，留下了许多难以忘怀的记忆。今天我们的科研工作尽管已经与当初的很多看法有了根本区别，但无法否认，要不是当时强有力的领导和人们崭新的精神面貌，要在短时间内突击完成这样一项复杂紧迫的尖端任务是难以想象的。下面回顾我记忆犹新的几件事情。

　　交任务同时交信任

　　我曾参加过多项重要的国家机密任务，在接受任务过程中，往往因受保密的限制，造成用户交底不够，使研制单位在研制工作中只能就事论事按用户提出的几条指标开展工作。但事物总是复杂的，对研究对象的指标论证不够或者认识不够，是经常发生的。因此，工作中就难免出现顾此失彼、处处被动的局面。对于原子弹爆炸光测任务来说，涉及国家第一颗原子弹的重大机密，我想这个问题可能会更加突出。但是，当时主管这项任务的国防科委二局和刚组建不久的负责原子弹测试技术工作的国防科委第21研究所则摈弃了这种自己束缚自己的做法，在选准了合作伙伴——中国科学院以后，充分给予信任。这就充分地调动了科研人员的积极性、主动性和创造性。1962年在北京召开原子弹爆炸试验光学测试方案交底会，物理学家、21所程开甲副所长详细介绍了第一颗原子弹的情况，并向所长王大珩坦诚相见地说：“我们知道的情况已经全部交底了，光学测试总体方案怎么订，光学站如何布局，完全交给科学院的专家组来确定。”当大家听到这样充满信任的重托，心里都有一股暖流在激动着。尽管大家很清楚这项任务的艰巨性，但强烈的责任感鼓起了大家的勇气。由此，奠定了坚决完成任务的思想基础。

　　一项明智的决策

　　1962年原子弹的研制已经有了相当进展，原子弹爆炸试验所需的测试工作却还毫无准备。因此，当中国科学院接到这项任务——要建立一个完整的光学测试站时，只乘下一年半的时间了。

　　在原子弹爆炸试验的光学测试中，最基本的设备是高速摄影机，但在当时——60年代初，国内尚无成熟的科研队伍从事这方面的研究工作，更没有现成的产品。在这种情况下，要在短短的一年半时间内拿出10台左右实用的高速摄影机是很难想象的。以王大珩为首的专家组，包括唐九华、张礼堂、陈星旦、薛鸣球、王永义、王传基等认真分析了这个情况，提出一项极为明智的决策——征集国内已进口的高速摄影机进行改装。根据外贸部门了解到的情况，从建国以来，这种产品在我国共进口了十几台，分散在国内各地，绝大部分还未正常使用。因此，为解决第一颗原子弹爆炸试验之急需，先从国内征用一批是有可能的。但是这种高速摄影机原先并不是为原子弹试验用的，因此，必须进行改装。改装内容包括3项：①配置一台合用的镜头，焦距200毫米左右；②配置一套起爆时间信号发生器；③在底片上加上计时用的1000赫的时标信号。

　　这个决策得到了主管部门的认可，也得到了全国各地拥有这种高速摄影机的单位的支持，因此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力，为了全局的需要，很短时间内，就从全国各地调来了10台高速摄影机。

　　一个星期建起一个简易实验室

　　方案论证会以后，科学院就把改装高速摄影机的任务交给薛鸣球、王金堂和我3人负责。

　　由于我们这摊子是新凑起来的，除了有满腔热情以外真是什么也没有，领到了一台所内从未有人用过的高速摄影机，连最起码的测试工作也做不了。但是终究这是一项“天字第一号”任务。当我找到主管这项任务的党委副书记兼科研处处长高志博时，他明确表态：“所器材库对你们全部开放，你们自己到仓库去挑，只要你们需要，马上领出去，一个星期要把实验室建立起来”。这在所里大概是空前绝后的了。第二天，器材处处长亲自陪着我们，到仓库给我们介绍情况，只要是我们需要的，马上派人搬到一边，办理出库手续。经过一天，拉了3手推车设备和材料，送到实验室。我们几个搞具体工作的人在这种形势鼓舞下，怎能不干劲倍增呢！因此，只过了5天，一个为改装高速摄影机需要的实验室就奇迹般地出现在研究大楼内了。

　　官厅水库试验初见成效

　　我们这些从事技术工作的科研人员，不要说对原子弹爆炸毫无感性认识，就是一般炸弹爆炸是怎么回事也从未领略过。因此，当国防科委决定在官厅水库试验场进行炸药爆炸模拟试验，以考验参加原子弹爆炸测试的各种仪器的性能时，我们非常重视这一步骤。这时已经进行了半年左右的工作，研制的初样机在实验室内也都经过初步测试，运到现场并装进光学站，一切十分顺利。当正式试验就要到来时，尽管睡在帐篷里的我们由于连日来的劳累和第一次睡帐篷不习惯造成极度的疲劳，但心情十分兴奋，改装后的高速摄影机表现会怎么样呢？

　　那一天，风和日丽，500公斤炸药放在大约200米以外，我们调好了全部装置，接好了电源并撤离了光学站，等待那爆炸的一瞬间。

　　轰的一声巨响，我坐在地上，第一个感觉就是屁股上好像被打了一下，接着地面前后摇了几下，同时一朵小小的蘑菇云上了天空。这场面，尽管与真正的原子弹相差十万八千里，但对我们这些从未开过眼界的人来说，也算补上了一小课。爆炸一结束，我们就立刻冲进光学站，取出胶片，紧张地冲洗。当我们看到底片上显示出清晰的火球图像和各种测试标记时，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高兴，初样机基本上成功了！

　　攻下断片关

　　几次官厅水库试验并不是每个回合都成功，其中一个突出的问题是断片。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当高速摄影机工作在3000次?秒情况下，底片在片箱内的移动速度达到33米?秒，已接近于底片允许的极限。因此，或因装片稍有不慎，或因底片略有疵病都将造成工作中断片，整个摄影测试工作就会失败。所以这个问题看起来并不是指标问题，却对保证可靠性至关重要。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王金堂负责摸索该机的正确操作规程。他天天围着这台摄影机转，装好片，试，失败了，总结经验再试，把装片的各个环节都试遍了。就这样经过几百次试验，终于摸熟了它的“脾气”，对装片提出了一整套“注意事项”，并亲自培训基地操作人员，保证了第一颗原子弹爆炸试验的可靠测试，达到了周恩来总理提出的“万无一失”的要求。

　　圆满鉴定

　　1964年3月，国防科委二局在长春主持召开了鉴定会。我在会上作了研制总结报告，并由我们小组提供了5份技术报告，与会同志无不为中国科学院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完成这么多工作表示满意。通过鉴定，认可了样机改装的成功，并决定将全套技术转交给五机部228厂，由该厂将征集到的10台摄影机进行改装，以满足测试需求。整个鉴定会开了3天，开得热烈、紧张。对我们做具体工作的同志来说，整个工作过程，从未拿过1分奖金和加班费，更不要说有什么提职之类的许愿。但当鉴定会最后一天，国防科委二局局长胡若嘏在会上郑重地代表国防科委感谢参加这一任务的科技人员时，大家无不激动万分。这一年多的日日夜夜并没有虚度啊！

　　（1989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