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届诺贝尔文学奖公布前，加拿大女作家爱丽丝·门罗并不引人注目。英国立博博彩公司赔率表上，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和美国女作家乔伊斯·卡罗尔·欧茨是最热门人选，美国作家托马斯·品钦、菲利普·罗斯和保罗·奥斯特位置也比较靠前。而在中国媒体的预测中，国人皆知的村上春树一直高居榜首。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门罗都属于冷门人物。倘若不是诺奖，国人根本不知爱丽丝·门罗何许人也。
上周，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以下简称“诺奖”）在瑞典揭晓，82岁的加拿大女作家爱丽丝·门罗摘取桂冠。瑞典文学院在当天发表的声明中说，门罗的作品以情节细腻见长，文风透彻，带有心理现实主义特色，有“加拿大契诃夫”的美誉……
作为加拿大第一位获得诺奖的作家，门罗打破了以往短篇小说家难获诺奖的魔咒。她此番获奖，更意味着给纯文学又注入一份鼓舞人心的正能量。
“冷门”人物
这个“短篇女王”在获得诺奖前，其作品仅有《逃离》一部在中国公开出版，且该书在许多书店难觅踪影。
“门罗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八旬老太。不光中国人不知道门罗，实际上她在欧美文学界的知名度也甚为有限。虽然她在加拿大文坛地位较高，但同比加拿大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后者更被人所知。”文学评论家、中国人民大学文学系教授马相武在接受采访时如是说，“所以，我们需要反思文学运动的方向、纯文学的价值、优秀小说和杰出作家的标准，包括评奖评价。”
马相武认为：“门罗问鼎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意味着对比较纯粹的挤掉商业性和文化泡沫、降低戏剧性的写作路线的一种肯定。这也说明东西方文学或者中国和北美文学的差异之大，更可以说是对纯粹的文学精神的一种奖励。”
“冷门”短篇
值得关注的是，在文学主题、风格和技巧之外，门罗“短篇大师”的独特身份也给中国文学出版界带来了启示。作为历史上第一位以短篇小说获奖的作家，门罗打破了以往短篇小说家难获诺奖的魔咒。
“门罗是当今世界上极少数坚持只用短篇小说这种体裁从事文学创作的作家。在当今，短篇小说几乎是没有市场的，而门罗却能够近50年不变，始终执着地进行这种‘冷门’创作，锤炼技艺，这种坚持实在可贵。”《光明日报》文艺部主任彭程向记者介绍说。
众所周知，长期以来，许多作家们都把精力放在长篇创作上，“撇开诺奖不说，从世界范围看，大家都认为长篇小说最能反映出自己的实力，也最容易产生影响。这是一种普遍的看法。所以我们有些原先短篇小说写得不错的作家也转向长篇小说的创作。”彭程认为，“其实，我们判断一个作家的成就，应该更多从他的笔下的作品，而不是从文体。任何一种文体都可以反映出他的水平。”
马相武则认为我们不是没有人专攻短篇，而是没有人把短篇写得那样纯粹——把人性写得那样细致细腻，把生活写得那样平凡琐碎而又沉重惊心，把困境写得那样令人窒息而又不停叙述，把命运写得那样惨淡而又不动声色，把心理写得那样真实而又复杂。“比较之下，我们可以把多少文学作品叫作纯文学？”
“冷门”写法
短短几天，门罗在中国的命运已今非昔比。据媒体报道：“现在市面上唯一的门罗中文译本《逃离》已经在各大网店卖断货。据出版社透露，库存中剩下的一些货也迅速卖光。”
门罗作品的市场空白，让我们再次感受到市场对于诺奖得主的“后知后觉”。这不禁让人质疑：既然门罗是个好作家，为什么国内出版社不能早一点引进她的作品，让国内读者更早地了解她呢？而非得诺奖公布后，才加班加印？
实际上，出版社对门罗作品的引进甚微，恐怕更基于市场行情。“我感觉在许多读者看来，门罗的小说可能不容易讨得多数读者的欢心。” 对于门罗的作品，作家阎连科如此感受，“她的小说更着重于表达人类内心的隐秘。她的作品故事情节不是很强，想要在里面一口气地读下去，恐怕不太可能。”
马相武亦有相同的读后感：“她的作品，有时候有心理现实主义的特点，有时候有新小说的特点。拉拉杂杂，絮絮叨叨，可是笔底有伏笔有埋伏有悬疑。她什么文学元素都不缺，也不难读，但是不能说很容易真正读懂、读透。情节细节的叙述，心理皱褶的分析，现实主义的描写，是需要细嚼慢咽，捋出复调。”
显然，门罗的创作手法完全不同于商业化的写作，也不迎合现代人的阅读习惯。“她不是一个让人以轻松愉悦的方式来阅读和消费的作家。她的东西需要你沉下心来认真阅读和品味，才能体味其中的好处。她其中有许多细腻的、不动声色的描写，如果你没有足够的耐心，可能会读着读着感到沉闷和倦怠。”彭程也如此坦言。
彭程建议道：“如果你以一种平静的心态，认真地去琢磨，潜下心来感知她语言的妙处、作品的立意和构思，你会被她的作品打动的。”
“冷门”消费
不可否认的是，新科诺奖得主必将在一定时间内带来一定的市场效应。据悉，门罗的短篇小说集《逃离》正在紧急加印十万册。另据《青年报》报道，因为门罗，国内出版界开始“打架”，先是译林出版社宣称他们已拿下门罗7部作品的版权，接着，江苏人民出版社也郑重宣布，他们握有门罗6部作品版权，而这6部作品与译林社的作品基本重合……
不难看出，新一轮“门罗热”正在催生。“门罗获奖后，出版界、翻译界、创作界和读书界，免不了要以各种形式消费门罗一番。不过，即使情形十分热闹，我依然怀疑有多少读者甚至作家会对她的短篇小说真正从纯文学角度而产生极大兴趣的，以至于认认真真展开细读。如真出现了报道上所说的阅读热潮和出版销售热潮，我也不能从纯文学的角度改变我的判断。”马相武指出，文化惯性和市场效应是很难会由于某一个人的获奖而改变的。
不谈远的，仅看最近四届诺奖得主，除了莫言，从2009年的赫塔·缪勒、2010年的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到2011年的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有哪位作家的名字我们还能脱口而出？有哪位作家的作品我们认真拜读过？马相武认为其中原因是中国读者对待诺奖作家往往采取非理智态度。
“对于诺贝尔文学奖作品的阅读，我以为在历史上和现实中一共有三种：真读，假读，不读。大部分是不读的。余下的一些，有的是假读，有的是真读。假读和不读其实差不多，但也表现得轰轰烈烈、假门假事。真读的其实很罕见，几乎只有那么少数几个，比如泰戈尔、海明威、川端康成、马尔克斯、大江健三郎，还有一个是提名诺奖的米兰·昆德拉。”马相武直言，“最为登峰造极的，则是一直被文学界狂热的爱情所‘狂轰滥炸’的马尔克斯。任何一个作家都会有意无意地写出《百年孤独》开头式的句式。而天文数字的出版却都是未经人家大师本人允许的。”
对于门罗，彭程认为她虽然不会大红大紫，但将会有一个固定的读者群。“她不像有些畅销书作家，恨不得每个人都读，过一阵又忘了。门罗不是一个畅销书作家，她不迎合时尚和市场，她的作品缺少在消费时代的那种消遣元素和时尚阅读的因素，所以她的题材肯定不是适合所有人读的。但她是一个有深度有质量的作家，诺奖相当于给她做了一个广告，当人们沉下心来去认真读她的作品时，一定会读出她的品位和好处。”
的确，门罗可以变成亮点和招牌，变成营销策略，变成故事和传说，但我们更希望她能变成真正的中国纯文学，变成小说特别是短篇小说的智慧和犀利，变成人性的挖掘深度，变成一种文学和文化的正能量。
其实，门罗的意义更在于激发人们对纯文学本身的关注。也许，这才是诺奖的真正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