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高山峡谷,途经全球地质活动最剧烈的区域,川藏铁路被称为世界最险铁路。道阻且长,落石、滑坡、洪水、泥石流——这条路是人类迄今面临挑战最大的铁路建设工程。
昔日天堑,将变通途。有一群科研人员,用他们的智慧与绵延千万年的地质活动博弈,用他们的脚步默默丈量着又一条“天路”,防灾选线,要为雪域高原送去安康。
上千张灾害治理图,勾勒出川藏铁路的“红线”
为了川藏铁路和公路,中国科学院成都山地灾害与环境研究所总工程师游勇勘察评估过100多条泥石流沟,绘制了上千张灾害治理规划图纸。
游勇从事山地灾害研究已近30年,他说,川藏铁路穿越21座海拔4000米以上的雪山,横跨14条江河,沿线地势起伏大,强震多发,是中国山地灾害最活跃、类型最齐全、危害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起于四川成都,经雅安、甘孜进入西藏境内,再经昌都、林芝、山南后至拉萨,川藏铁路总长约1700公里,投资约2500亿元。中铁二院负责川藏铁路总体设计的专家说,川藏铁路八起八伏,80%以上将以隧道和桥梁的方式建设,累计爬升高度达16000多米,相当于征服了两座珠穆朗玛峰的高度;沿线地质条件复杂,如同在艰险的高山峡谷当中修建“巨型过山车”。
哪些地带是古滑坡或泥石流?现在还有没有危险?山地所科研团队的研究判断,为铁路能否从这些地带通过提供了基础数据。经过江河时,还需要山地所提供科学论断,确定线路附近是否会发生泥石流堵江,堵江的影响有多大。
山地所副所长陈晓清介绍,川藏铁路所经的藏东南和川西地区属于海洋性冰川区,冰雪活动对全球变化响应敏感。气候变暖使得冰雪消融加剧,促使冰湖溃决,形成超常规模的冰湖溃决泥石流,容易对河谷线路造成毁灭性破坏。
西藏波密县境内2000年就曾发生巨型滑坡泥石流,堵塞河水形成的堰塞坝溃决后,水位涨幅达55米,下游沿岸40多年来陆续建成的各种桥梁、道路、通信设施等毁于一旦,直接经济损失达3亿元,间接经济损失达10亿元。
“在如此复杂的地质环境条件下修建铁路,必将面临大量的科学和技术难题。其中,能否防控山地灾害,是川藏铁路建设成败的关键之一。”游勇说。
50年前赴后继,传承川藏线精神
早在上世纪60年代,山地所科研人员就围绕川藏公路沿线防灾减灾的一系列难题展开研究,作出重要贡献。
像唐邦兴等一批老科学家,可以说是我国早期从事泥石流研究的组织者和参与者,他们的工作为中国山地灾害科学研究和高等人才培养奠定了基础,并共同提出了泥石流研究与山地环境保护、山区经济发展相互融合的新的交叉研究方向——泥石流科学。
我国首位从事泥石流研究的中科院院士崔鹏,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就在川藏交通廊道上开展减灾研究,2000年以后,又持续聚焦川藏交通减灾与工程安全。他率先提出了避灾选线的基本原则和技术方法,并在减灾机理及防治技术方面取得了重要突破,为后续的川藏公路保通、汶川地震、舟曲泥石流、芦山地震、尼泊尔地震等提供了关键性减灾科技支撑。
那个时候,野外科考都是每年3月出发,11月结束。游勇仍记得1990年与老科学家们一起考察川藏线后,回研究所被门卫拦了下来:风吹日晒半年,模样变化太大。
后来交通条件好转,但吃苦耐劳的精神未变。“2000年左右,这里还都是土路,卫生条件很差,夏天经常一个星期没法洗澡。”陈晓清说,现在80后成为科研主体,上有老下有小,能够放下家里牵挂一出野外就是两三个月,很不容易。
50多年来前赴后继,精神在传承,技术在不断革新。上世纪60年代,科研人员用的是罗盘、榔头、航空相片,一个项目组只配备一台相机,大部分都靠手绘。到了90年代,相机基本人手一台,红外线测距仪也有了,卫星影像开始应用。
现在,可选择的工具就更多了,无人机、高分影像……过去测量滑坡堆积体,靠人工需要一星期,现在无人机飞三趟,地形图半天就出来了。“我们的研究变得更有效率,能更好地用科技支撑川藏铁路建设。”陈晓清说。
服务防灾减灾,把论文写在祖国大地上
以传统的论文考核来“论英雄”,成都山地所不占优势。山地灾害的研究防治在很长时间里都是“冷板凳”,没有长时间的野外考察,很难“产出”高质量论文。
山地所所长文安邦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说,学科不能只以SCI论文为旗杆,更要把论文写在祖国大地上。在实施中科院“率先行动”计划、推进特色研究所建设中,山地所坚持发展“科学-技术-工程-用户”的全链条创新服务体系,以科学突破带动技术创新并形成示范,以技术服务于工程建设。通过川藏铁路项目,山地所和中铁二院联合攻关,提出了10多份技术咨询报告,为铁路选线提供科学依据。“服务防灾减灾的需求,也是科研人员应当作出的贡献。”
2015年,中科院启动了科技服务网络计划项目“川藏铁路山地灾害分布规律、风险分析与防治试验示范”,通过与中铁二院等单位的联合攻关,目前已经基本摸清川藏铁路沿线山地灾害的分布规律和活动特征,初步完成了不同尺度山地灾害危险性分析,提出了重大山地灾害防治对策,研发了山地灾害防治关键技术。
“山地灾害是应用性较强的学科,不能只写论文。国家真正遇到问题了我们拿不出解决办法,也是不合适的。”崔鹏说,“所以我们在认识过程机理的基础上,还要不断研发一些减灾防灾的方法技术,不断地应用到实际工作中去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