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光召先生是中国科学院理论物理研究所（以下简称理论物理所）老所长，他是我国“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也曾担任中国科学院院长。今年正值中国科学院建院70周年，光召先生从事科学事业65周年，为了传承周光召先生的科学精神和学术思想，理论物理所党委组织部分老院士、老同志讲述了他们了解的光召先生点滴故事，作为建院70周年献礼，让年轻一代中科院人了解老一辈科学家的科学精神。 

　　周光召先生1979年调任理论物理所研究员，1983年至1990年担任理论物理所所长，1984年担任中科院副院长、1987年任中科院院长、党组书记，1999年获得“两弹一星”功勋奖章。 

一、学术大家 

　　理论物理所戴元本院士回忆：“我与光召认识比较早，大概1959年冬天，光召从苏联杜布纳联合核子研究所回国度假，与我合作了两篇文章。他是当时世界上著名的青年科学家。他在苏联杜布纳联合原子核研究所工作，发表了轴矢流部份守恒和螺旋度散射振幅等几篇顶级的科研论文，产生了很高的国际影响。当时苏联的科技力量在世界排名应属一流，世界各地的科学家可以从苏联科技期刊杂志上了解到光召的工作。后来他回国参加“两弹”研制，文化大革命结束后不久的一段时间我们接触较多，经常在一起讨论问题。” 

　　1980年 9月，光召应邀去美国弗吉尼亚大学和加州大学任客座教授，受到美国物理学界的热烈欢迎，他被国外同行视为中国理论物理学界的代表人物。著名高能物理学家、美国物理学会主席马夏克教授为欢迎周光召的访问，专门为他在弗吉尼亚理工学院举行了以弱相互作用为题的学术会议，许多国际知名物理学家前去参加了会议。美国物理学界这样隆重地接待一名外国科学家是少见的，尤其对中国的科学家可以说是第一次。戴元本当时也在美国访问，马夏克教授是理论物理所李小源研究员在美国的合作导师，他们两人同时见证了这一难忘的历史瞬间。欢迎会还邀请了李政道、杨振宁先生。会间，许多科学家在讲话中表达了发展中美科学合作和友谊的强烈愿望。后来，理论物理所也得到了李先生、杨先生的大力支持，那时杨振宁、李政道先生几乎每年都来所里访问，至今仍关心理论物理所的发展。 

二、开放办所 

　　在理论物理所楼宇显著位置都悬挂“开放、流动、联合、竞争”办所方针“开放、交融、求真、创新”办所理念，“唯实求真、协力创新”的所训，这些思想均为周光召先生提出。何祚庥、戴元本、苏肇冰、欧阳钟灿等院士讲述了他们了解点滴历史。 

　　何祚庥院士是理论物理所建所初创者之一，和光召先生曾一起在俄罗斯杜布纳联合原子核研究所学习,之后还一同参加过“两弹”研制工作。何先生回忆说“光召对理论物理所最大的贡献是八个大字“开放、流动、竞争、联合”，这八个大字是他的办所思想，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背后也有很多的故事。”让我们一起来听听前辈们讲述的“开放办所”背后的一些故事。 

　　说到“开放”，何祚庥先生举例说“建所初期我们就开始面向全国高校招收研究生，还聘请外单位如高校、科研院所著名的科学家担任我所的研究生导师，这本身就是开放，光召本人也招收了包括科大少年班的学生。光召身体力行，他带头与国外交流，向国际同行展示中国的科研实力，他是我们国家获得国外院士荣誉称号最多的人，大概拥有12个国家外籍院士称号，只有得多国外院士评选机构的认可才有可能被评上他国的院士，这本身就是他坚持开放的结果。” 

　　周光召先生在2008年理论物理所建所30周年庆祝大会上也曾说，“理论物理所从成立以来，就是希望为全国的理论物理工作者服务的，不仅它本身聚集了一批理论物理学家，还邀请了全国主要的一些理论物理学家作为学术委员会的委员；同时也希望建成一个平台，能够加强全国的理论物理界的合作，共同来发展中国的理论物理的事业。理论物理所特别强调要办成一个开放的研究所，所以她是中国科学院第一批的开放研究所。开放的意思首先就是对国内各大学，各研究所的理论物理学工作者开放，同时也逐步的对国外的一些同行要开放。” 

　　苏肇冰院士说：“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及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国理论物理学科所能获得的科研经费支持相对较为薄弱，为此科技部和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分别设立了：重大理论物理前沿“攀登计划”和“理论物理专款”等大项目；科学院也采取了“一院两制”的运行机制，对纯基础研究所试行建立开放型研究所的措施。周先生在这些项目的筹建、立项和运行都起了至关重要的推动和引领作用。这些全国性重大项目的实施对我国理论物理学科科学研究和人才队伍建设的可持续发展发挥了极为重要的影响，取得了显著的成效。” 

　　欧阳钟灿院士回忆：“在周光召先生大力支持下，理论物理国际顾问委员会、中国科学院卡弗里理论物理研究所建立、理论物理国家重点实验室的建立等。他还特别关心国际顾问委员会的活动，经常参加会议活动，有的会一开就是两、三天，他从不辞辛苦，只要有时间都亲自到场参加会议，听取意见，提出建议，并亲自推动实施。” 

　　第一届开放所学术委员会主任戴元本院士说，“当时，我们执行了光召的方针，多数学术委员来自外单位，研究课题和经费分配都是学术委员会决定的。我们邀请较多的外单位专家到所里交流，不但活跃了本所的研究，也对推动全国的理论物理研究发展起了作用，特别是在科研经费还非常困难的时候”。说到“流动”，戴元本院士讲“流动有利于不同学术思想的交流和人才的成长”。 

　　说到“竞争”，何祚庥院士说“光召非常主张竞争，比如在研究所引进人才时，他很谨慎，对于水平一般的人他是坚决不同意引进的。这个原则从彭桓武院士担任所长时就明确的，光召担任所长期间非常好地传承了这个传统。因此理论物理所一直坚持慎重引进人才的原则，始终保持了一支精干的科研队伍。引进人才、选用干部对一个研究所是非常关键的。要办成一个高质量的研究所不容易，如果喜欢人情世故，抹不开面子，是办不好研究所的。” 

　　说到“交叉融合”，2008年周光召先生对理论物理所领导班子提出建议“今后要强调学科之间的交叉融合，强调跟国内外科学家之间的交流，互相之间要形成一个良好的关系。新时期理论物理研究所应以‘开放、交融、求真、创新’为办所理念，要始终保持对国内外开放，创造学科交叉融合，各地来所的研究人员相互交流，关系融洽的环境，达到追求真理，实现持续创新的目的。”在周光召先生建议下， “开放、交融、求真、创新”作为了理论物理所新时期的办所理念。 

三、平易近人的科学大家、关心理论物理发展 

　　作为文稿的整理人，我从2003年到理论物理所综合办工作，很荣幸在参加所里活动时认识光召先生。记得2004年1月7日，周光召先生参加完当天的公务活动后驱车参加了所里的迎新联欢晚会，与职工亲切交谈、问寒问暖，那天他和200多名职工和家属一起合影留念，那张全家福合影已经成为理论物理所珍贵的历史记录，一直珍藏。我后来和光召先生的接触就是作为一名工作人员参与组织他到所里的活动。每次活动我都认真听他的报告，他做报告从不用讲话稿，但总是思路清晰，逻辑缜密。2019年5月15日是光召先生的90岁生日，我把存自己电脑中、根据录音整理的他来所参加活动的讲话进行了整理，经所领导修改后，与所里收集的其他光召先生珍贵的讲话资料一起编制成册，作为敬贺光召先生90岁生日的礼物，也作为年轻人学习他的学术思想和科学精神的食粮。以下是我听过的光召先生来所的几次会议报告，主要思想分享大家。 

　　记得2004年6月1日上午，周光召先生应邀到理论物理所参加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理论物理专款十周年”学术研讨会做专题报告，光召先生在会上脱稿做了近一个小时的专题报告。他从理论物理学的发展历史、理论物理发展的规律以及需要的条件、理论物理面临的一些问题，并从遵循基础科学发展规律的角度对我国理论物理发展提出了3条建议，他说首先要有一支队伍，要培养一大批最杰出、优秀的科学家，在老一代科学家不同风格的培养训练下，得到全面成长的队伍；第二必须要有学术争论，这个研究群体必须要真正的能够展开学术争论和学术批评，必须要在年轻的科学家之间，在年轻科学家和年长的科学家之间，要有真正的毫无保留的学术批评和学术争论，只有在争论的过程中真理才能越辩越明，而且即使是反对的意见，到后来也可能产生新的科学成果；第三要有一些帅才，要有一些特别杰出的个人，或者是叫天才，年轻科学家要脱颖而出，要逐渐能够发挥重要的作用。这些讲话内容，今天重温起来，感觉还是非常深邃和有新意。 

　　2005年5月9日，周光召先生主持了理论物理所第一任所长彭桓武院士从事物理工作70周年学术思想研讨会，光召先生在会上主持了当时90岁高龄的彭桓武先生关于广义相对论最新研究成果的报告。光召先生对自己老师深表非常崇敬，希望师生们向彭先生学习。他说“彭先生不但教给了我很多科学知识，科学方法，而且以他的言行，教给了我很多做人的道理，就是从来没有把学生当做是学生，而是当做朋友，每次向彭先生汇报工作，彭先生总是带着我到公园去散步，有时还请吃饭改善伙食，还要海阔天空把各种社会上的、科学上的周围发生的事情神聊一通”。还介绍了彭先生 “回国不需要理由，不回国才要问为什么”的爱国情怀以及他的赤子之心。周光召先生还希望自己将来能够像彭先生学习，在退出领导职位后，能组织老年的研究队伍，和年轻人竞赛一次，看能不能在最新的事业的前沿去奋斗。关于培养青年人才的这种方式，周光召先生的研究生、已经当选中科院院士的吴岳良曾多次回忆光召先生培养他时的情景，他说周老师像彭先生一样，也把他当做朋友，经常自掏腰包带学生们改善伙食，经常对学生说“科学无国界，科学家有祖国”“理论物理只有世界第一，没有第二”。能够得到光召老师的亲自传授应是学生们一生中最幸运的事。 

　　2008年6月27日，彭桓武先生逝世后，根据他的遗嘱理论物理所组织了彭桓武“两弹一星”功勋奖章捐赠军事博物馆的仪式，周光召先生在这次捐赠仪式上向大家介绍了当年“两弹”研制的故事，讲述了彭先生强烈的爱国精神。他说“彭先生把勋章捐给军事博物馆反映出他希望中国国防能够强大的心愿，希望中国的军队能够无敌于世界”。周光召先生希望通过这样的捐赠仪式，使大家能够了解老一辈科学家的心愿，能够激发更多的青年科学家站在更高的高度，不是只关心发表多少SCI论文，而是站在国家的高度来看国家需要什么，应该主动做些什么；要像老一辈科学家那样在任何艰难的条件下都能够前进，都能够创造出前进的条件，能把中国的科技带到一个更高的高度。而周光召先生自己也在2003年12月8日就已经将自己的“两弹一星”功勋奖章捐赠给了他的母校湖南省宁乡一中，他希望报答家乡父老的养育之恩，将“两弹一星”精神传承给后代。 

　　2007年10月19日周光召先生参加理论物理所学术委员会，为全所科研人员讲述了巴丁的故事，希望大家加强融和，中年以上的科学家应该有人写总结，把自己的科研思想整理总结。他也指出重要问题不是一个人的天才能够解决的。理论物理各方向的交叉对超导的发展和以后的进步就是一个启发，我们应更多的提倡交叉融合，搞粒子理论还是凝聚态理论，都应有实质性的交流，从事其他事情也是一样，我们全国理论物理学家的学生可以做一个交流。 

　　2008年6月9日，他在参加理论物理所建所30周年纪念活动时希望，理论物理所要努力创造最好的学术研究环境，创造学术的思想，在这样的环境中，能够自由的交流，能够不断的争论，能够实现真正的学术批评而不伤及感情，能够让年轻人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而不受到压制。他希望大家都是为了追求真理而去追求物理学的前沿，去解决现在存在的一些疑难问题，能够真正的服务于全国的理论物理界，将来还应该努力服务世界的理论物理界，使它成为一个最好的具有学术环境的地方。如果理论物理所真正创造了一个优良的学术环境，那么在这里边，就一定能够集聚中国也包括将来世界最优秀的理论物理人才，也就一定能够出现最优秀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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