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我国博士后制度正式实施。它作为高层次人才培养的“制度特区”和创新型国家高端人才的“蓄水池”，20多年来，造就了数以万计的优秀人才，为中国乃至世界的科技进步、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然而，人们可能没有想到，这样一项具有中国特色的培养高层次人才的重要制度当年却是从中国科学院理论物理研究所，那是一个全院最小并在当时仅有十余间简陋平房小院的研究所，试行起步。 “理论所永站在创新的最前沿”， 这是2008年中国科学院理论物理研究所建所30周年之际，我们从李政道先生那里收到的一份珍贵的贺词，这其中凝结着李政道先生长期以来对理论物理所的关心和支持。理论物理所是在邓小平同志亲自批准下，伴随着科学的春天和改革开放的步伐于1978年成立的。建所30年来，实施了一系列重要举措和机制创新，尝试和开创了我国许多“第一”的辉煌业绩。而理论所早期最重要的举措之一，就是1984年在全国率先试行由李政道先生向邓小平同志建议的博士后制度。对我自己而言，感到非常巧合的是，理论物理所成立的同一年，我有幸考入南京大学物理系，而在理论物理所试行博士后制度的那一年，我又有幸成为理论物理所第一批由硕士直接转为博士在理论物理所攻读博士学位。

中国有了自己的博士后制度

回顾我国博士后制度的建立，不得不追溯到二十多年前， 那时我刚到中国科学院理论物理所攻读研究生。1983年3月和1984年5月，一直心系祖国科技发展和关心青年人才培养的李政道先生曾两次给党和国家领导人写信，建议在中国建立博士后科研流动站，实行博士后制度。他在信中曾这样提到：中国作为世界大国，必须培养少数（数以千计）带头的高级科技人才。取得博士学位只是培养过程中的一环，青年博士必须在学术活跃的环境中，再经二至六年独立工作的训练，才能渐趋成熟。因此，应在一些高等学校和科研机构中设置特殊职位，挑选一些新近获得博士学位的人员在那里从事一个阶段的博士后研究，以拓宽知识面，进一步培养独立工作的能力，进一步探索和明确发展方向，使之成为具有较高水平的专业人才。同时针对文革后，我国科研单位人员固定、模式封闭、各地青年学者很少交流等实际情况，李政道先生特别建议应建立一个有中国特色的博士后制度，将流动的优点化成博士后制度整体的一部分，并就博士后制度的基本实施模式，包括目的、组织、经费以及解决户口、工资、编制、人事管理住房等方面进行了设计。

李政道先生的建议引起了党和国家领导人，有关政府部门以及科技界和教育界的重视，特别是受到了邓小平同志的直接支持。1984年5月，小平同志亲切会见了李政道先生，并认真听取了李政道先生关于在中国建立博士后研究制度的迫切性和可能性以及如何根据中国国情先行建立少数博士后科研流动站进行试点的建议。小平同志对李政道先生的建议表示赞赏，随即指出：成千上万的留学人员回来是很大的问题，设立博士后流动站是一个培养和使用科技人才的新方法，这个方法很好，在使用中培养，在培养和使用中发现更高级的人才。要建立成百上千的流动站，形成培养和使用科技人才的制度。会见中，小平同志对我国实行博士后制度的目的、意义、发展方向以及具体措施等作了明确的指示。

当时作为中国科学院副院长并兼任中国科学院理论物理研究所所长的周光召先生，对李政道先生的建议非常支持和十分重视。经批准，中国科学院理论物理研究所和高能物理研究所在全国率先试行博士后制度。很快地理论物理所接收了第一批5位博士后，其中4位在国外取得博士学位回国进行博士后研究，只有一位是在清华大学取得博士学位后直接来所进行博士后研究，这些博士后研究人员的加入对活跃理论物理所的学术氛围和开放交流起到了积极作用。通过与他们的交流，加深了对国内外研究生学习和研究状况的了解以及对博士后研究的理解。当时，在理论物理所进行博士后研究的几位老师都是比较年长的，当我们看到他们那种拼搏的劲头，使得我们更加珍惜研究生学习阶段的宝贵时间，发奋努力，刻苦钻研。理论物理所作为博士后试点单位，从一开始就把博士后当成是研究所正式研究人员的一部分，除了工作岗位是流动性质外，其它方面与研究人员一样参与研究所的发展和规划。因此，理论物理所的博士后在享受国家有关博士后特殊待遇的同时，还享受着与理论物理所正式研究人员相同的其它待遇。由于博士后试行工作进展顺利，并得到各方面的支持，博士后试点工作仅在中国科学院试行了一年，就很快在全国全面展开。1985年5月，国家科委、教育部和中国科学院征求了一些部门和地方的意见，吸收各方面专家学者和留学回国博士人员的建议，并同财政部、国家计委、公安部、劳动人事部、商业部等有关部门反复磋商，向国务院提交了《关于试办博士后科研流动站的报告》。报告提出建立博士后流动站、试行博士后研究制度十分必要，应作为智力开发的一项重要措施，尽快予以实施。1985年7月，国务院向各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国务院各部委，各直属机构下发了《国务院批转国家科委、教育部、中国科学院关于试办博士后科研流动站报告的通知》。

从此，在小平同志的亲自关怀和支持下，李政道先生建议的博士后制度在我国正式实施。那时，我正跟随着周光召先生攻读博士学位，得知这个消息，对我们这些由科学春天里进入大学，而后攻读研究生的新一代青年学子又是一个极大的激励，我们再一次被邓小平同志对我国科技人才培养和科技事业发展的重视深深感动，并显得非常兴奋，没想到他老人家又一次为我们在攀登科学高峰的征途上铺平了道路。

可以说，中国博士后制度从诞生之初就是一种具有高度自觉意识的国家行为，具有自己的鲜明特色。作为一种培养造就高层次人才的有效机制，党和政府把实行博士后制度视为开发我国高层次人力资源、参与国际竞争的战略措施。这一点，我当时在周光召老师指导下做博士论文时，从他对研究生的培养便能深深感受到，他除了很重视我们的学习和研究外，更关心我们的身体健康。他常跟我们说，不要在研究生阶段就把所有的冲劲都用完，在刻苦钻研的同时，要劳逸结合，锻炼好身体，真正需要全力拼搏是在你们博士毕业后进行博士后研究期间。等到你们博士毕业，要敢于在国内外最好的研究机构和大学竞争博士后位置，到理论物理的国际舞台上去锻炼，那时更需要你们有充沛的精力和健康的身体，要敢于与你们同时代的国际上最优秀的同行去竞争、交流和合作。他不仅仅是这么说，还常常在星期天讨论结束后带我们去饭店改善伙食。

高层次人才培养的“制度特区”

博士后制度最早起源于美国。1876年，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设立了一项研究基金，用以资助优秀的青年学者在较好的研究条件下进行科研工作。由于在最初基金资助的20人中有4人已经获得博士学位，故人们称之为“博士后”。一百多年来，作为一项培养高级人才的制度，它为全球大多数国家培养了一大批青年精英。世界发达国家成功的经验表明，攻读博士学位是人才培养过程中最重要的一环，但从取得学位到独立进行创造性工作，还需要一个过程，需要一个过渡阶段，而建立起一个好的博士后制度，可以缩短这一过渡阶段，加速培养和造就高层次专门人才。虽然我国的博士后制度起步晚，但由于得到小平同志以及党和国家各部门的高度重视，得到了李政道先生的大力帮助，我国博士后制度取得了令人满意的发展，成为我国高层次人才培养的“制度特区”。正如李政道先生回忆道，1985年7月，小平同志再次会见他，向他了解落实博士后工作中的困难和问题，当他向小平同志提出，博士后每人每年日常经费仅8000元，需增加到1.2万元比较合适时，小平同志马上表示同意。李政道先生没有想到小平同志会如此爽快地决定此事，立即站起身，对小平同志表示谢意，而小平同志摆着手亲切地说，是我们要感谢你。接着，小平同志谈到了人才问题，指出人是最宝贵的财富，我们有几万留学生在国外，这是财富，要争取他们回来，要加强同他们的联系。把他们吸引回来，还要想更多的方法。正是在小平同志的大力支持和密切关注下，1985年7月，博士后流动站管理协调委员会召开第一次会议，李政道先生应邀出席。会议正式宣布了博士后流动站管理协调委员会组成人选，时任国家科委副主任滕藤同志出任全国博士后流动站管理协调委员会主任，李政道先生担任管委会顾问。会议讨论通过了先在物理、化学、生物、地理学、数学、天文学和一些技术科学设立第一批流动站，开展试点工作的决定。研究确定了设立博士后科学基金的方式、基金来源和管理办法。建议将博士后研究人员日常经费由每年8000元提高到1.2万元。通过了用1000万元建造博士后专用公寓的计划。随后《关于试办博士后科研流动站申请办法的通知》、《博士后研究人员管理工作暂行规定》、《关于博士后研究人员配偶和子女商品供应的通知》、《国家博士后科学基金试行条例》、《博士后经费管理使用暂行规定》、《关于博士后研究人员专业技术职务评审和任职的原则意见》等文件陆续出台，它们同1985年5月的报告一起，对具有中国特色的博士后制度的主要内容和基本问题做出了比较全面的规定，形成了我国博士后制度的基本框架。

从此，我国博士后制度打破常规、政策优惠，为高层次人才的培养和使用开辟了一块“制度特区”。在“特区”里，留学博士回国工作有“绿色通道”，博士后研究人员不占用设站单位人事编制，由国家和单位提供一定的生活、科研费用，培养独立科研能力和创新能力。而科研经费、工资待遇、住房条件、职称评定、家属随迁等方面的政策倾斜，更是让众多博士后研究人员倍感温暖。强有力的政策支持和制度保障，解决了博士后们的后顾之忧，极大地鼓舞了他们攻克技术难关，攀登科学高峰的信心。

正是有了这样一个博士后“制度特区”，逐步带动了我国科研体制的改革。1985年，理论物理所又率先成为中国科学院两个开放所之一，向全国理论物理学界开放。时任中国科学院副院长并兼任中国科学院理论物理研究所所长的周光召先生提出了“开放、流动、竞争、联合”的办所方针。成立开放所学术委员会，其中三分之二由所外研究人员组成。设立开放课题，并得到了院拨专项经费的支持。从全国各地邀请客座研究人员来所访问，并将图书资料和计算机等资源对全国开放使用。在这样一个办所方针下，博士后研究人员成为理论物理所开放、流动的一支重要研究队伍。正如理论物理所最早一批博士后中唯一一位在国内获得博士学位到理论所做博士后的欧阳钟灿博士回忆道：是博士后制度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1984年12月，刚博士毕业留在清华当教师的欧阳钟灿因为看到《人民日报》上刊登的理论物理所成立博士后流动站的报道，十分兴奋。1985年，他从清华大学来到理论物理所作博士后，当时人事部发给博士后每月200元的补助，而当时博士研究生毕业工作只有56元，研究员也只有每月100多元。尤其在博士后期间，家属随调政策解决了困扰他已久的两地分居问题。由于他在博士后期间，关于生物膜液晶模型及液晶理论研究方面取得了突出的研究成果，获得了首届中国博士后“国氏奖”，1997年他成为我国博士后研究人员中的第一位院士。20多年来，从理论物理所走出去的许多博士后都在各自的领域做出了重要贡献。20多年来，从理论物理所走出去的许多博士后都在各自的领域做出了重要贡献。如在理论物理所进行博士后研究的赵宪庚博士，基于他在探索凝聚体系与外场相互作用动力学方面取得的突出成果，获得了中国博士后“国氏奖”。2007年他还担任了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院长，在我国核武器物理研究领域做出了可喜的成绩，被增选为中共第17届中央候补委员。由于理论物理所对我国博士后制度的成功实施做出了重要贡献，2005年在我国博士后制度实施20周年之际，理论物理所被评为全国优秀博士后科研工作流动站。

创新型国家高端人才的“蓄水池”

1987年，北京博士后联谊会成立，联谊会为广大博士后人员提供了学术交流、汲取其他学科营养的机会，也为广大博士后人员架起了交流经验、沟通感情的友谊之桥。同年底，为了造就一大批高水平的专业人才，国家决定适当扩大招收博士后研究人员的规模，允许各建站单位自筹经费招收博士后研究人员。同时，允许外籍人员申请来华作博士后研究，开始了新的尝试。可以说，这是中国博士后制度国际化的开端。

这一年，我在理论物理所取得博士学位，但按照理论物理所对博士后制度的规定，为了避免近亲繁殖，本所毕业的博士生不能直接留在研究所做博士后或留在所里工作，必须先到别的博士后流动站或国外研究结构和大学进行博士后研究，当取得突出成绩后，才可与其他博士后一样平等地竞争到研究所工作。当时，由周光召老师推荐介绍，并得到李政道先生的强烈推荐，我获得了赴德国做首期博士后的机会。基于国外博士后制度已比较完善，有许多值得我们去学习。

随着博士毕业生数量的不断增加，博士后制度的作用和效果日益凸现，受到科技界、教育界人士和国内外博士的重视和欢迎。但同时随着博士后研究人员招收人数不断增加，设站单位零散分布于全国各地，实施集中管理使博士后工作效率逐渐降低等问题也逐渐突出起来。为此，在国家改革开放的大环境下，人事部和博管会开始探索建立高效的博士后工作管理体制。1990年进行博士后管理体制改革试点工作，逐步调整中央与地方政府的管理权限，将部分管理权限下放至试点省市，增强省市人事部门在本地区博士后管理工作中的综合协调作用。 1994年10月，全国博士后管委会办公室下发通知，批准上海宝山钢铁（集团）公司成立我国第一个家博士后科研工作站。在企业建立博士后科研工作站，是我国博士后制度向前发展的又一项重要尝试，它加速了科研成果的转化，推动了我国现代化企业的建立。近几年来，国家又把博士后科研工作站的建站范围从国有企业扩大到非国有企业，从地方扩大到部队，增加了博士后科研工作站的招收人数，使博士后工作站成了新的工作亮点，加快了科技成果向生产力的转化，走上了流动站与工作站优势互补的良性发展轨道。

截至2008年，中国已有1974家博士后科研流动站和1670家博士后科研工作站，从东部沿海地区和大城市向西部、内地延伸，分布在全国近30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博士后进站人数由上世纪80年代的每年200余人发展到现在的每年8000多人，全国累计招收的博士后研究人员已超过60000人，其中留学回国做博士后的人数有2057人，累计出站的博士后研究人员有35000余人。许多人在博士后期间就做出了有重要学术价值和高水平的科研成果。已出站的博士后人员中，大多数人已经成为教授、研究员、高级工程师和博士生导师，不少人成为科研院所的院所长、企业的总经理或总工程师，有的已成为两院院士、国内外知名的专家学者，他们正为建设创新型国家在各自领域发挥着自己的聪明才干。

当前，经济全球化趋势日益增强，各国的综合国力竞争更加倚重于科技进步和知识创新，倚重于具有创新能力的高层次人才。博士后制度无疑是为国家输送高端人才的“蓄水池”。它为我国在日益激烈的国际竞争中处于优势地位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精英人才，也是我国实施人才强国战略，抓住和利用好重要战略机遇期的一项有力保证。

结束语

沐浴在科学春风里的中国博士后制度始终坚持与时俱进。围绕实施人才强国战略，博士后制度通过不断改革创新，已基本建立起政府宏观调控、分级分类管理、运转高效灵活的具有中国特色的博士后管理体制和运行机制。博士后制度的产生、发展、完善始终得到党和国家的高度重视和支持。正是博士后制度的实施，缓解了文化大革命十年给我国科技界造成的人才断层，为顺利实现我国科技队伍的代际转移奠定了基础，为不断提高综合国力的竞争力储备了生力军。然而，在我们回顾博士后制度所取得的成绩时，还要看到存在的不足之处。当前，国家自主创新能力已成为综合国力竞争的焦点，经济建设的快速发展，科技体制改革的持续推进，高等教育体系的深入改革，都需要我们不断完善博士后制度，扩大博士后队伍，提高博士后质量，并逐步与国际接轨，需要我们不断提升博士后研究人员的自主创新能力，使重大科研成果、自主创新成果和科研成果转化率都有较大幅度的提高。

为此，继续培养造就一批勤于思考、勇于探索的创新人才，造就一支具有国际竞争力和自主创新能力的高层次人才队伍，为我国科学技术自主创新和经济社会发展提供人才支撑，已成为我国博士后事业发展的新目标、新任务。中国博士后事业任重而道远，我们期待着博士后制度在新的发展历程中，乘风破浪，蓬勃发展，再创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