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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取海拔最高的冰芯
  文章来源:中国青藏高原研究会 发布时间:2003-10-15 【字号: 小  中  大   

□姚檀栋 蒲健辰

中国科学院兰州冰川冻土研究所组织的五国(中国、美国、俄罗斯、秘鲁、尼泊尔)联合希夏邦马峰冰芯科学考察队,继1996年8月第一次攀登7000米冰雪平台并试钻浅冰芯取得成功之后,1997年7—10月,再次在7000米以上的极高山区,连续工作40天,成功钻取了三根冰芯,计480米,总重量达5吨之多。这些冰芯样品连同5吨多重钻机和科考仪器,在5800米营地和7000多米高山工作区之间,全凭科考队员自行背上背下,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辛勤劳动,创造了科学考察史上的多项世界之最,如群体科考队员攀登海拔最高、采集样品最多、高山工作时间最长、困难和危险性最大等。被评为1997年全国十大科技进展之一。征服海拔7000米并在7000米高处连续工作40多天,决非轻而易举之事,更不是谈笑风生的事。它是对一个人勇气、胆识、体力、意志等的考验。这里所记只是我们在那些日日夜夜里的几个特写。

向海拔7000米进发

冰川是在高寒环境条件下,由大气降雪逐年积累并逐渐演变而形成的具有一定规模、形状和流动性的自然冰体。由于大气降雪的水汽在运移、雪花的形成和降落过程中,水汽、雪花携带和沾染了大气层中许多反映当时大气特征的各种气体和飘浮物质,它们随雪花一起沉积并保存于雪层中,成为研究过去气候、环境、生物地球化学循环、温室气体、太阳活动事件、宇宙事件等多方面的历史记录。冰川区海拔越高,气候越寒冷,冰雪的消融越弱,而极高山区的积雪甚至不发生消融,沉积于冰川上的大气降雪几乎全部被保存下来。降雪量越多,演化形成的冰层越厚,对各种自然过程的记录越详细系统。因此,冰川是过去环境气候变化的天然档案馆,其信息量大、分辨率高、保真度极好。通过钻取冰芯,按照一定的厚度层次切割,分别进行δ18O、δD、主要阴阳离子含量、一些重金属元素和稀有化学元素、生物有机酸、微粒含量、火山灰、CO2、CH4及其它包裹气体、冰晶尺寸组构和冰层厚度等各种信息的测试、分析研究,可揭示出短至季节、年,长到数万年乃至几十万年的各种自然过程及其变化特征。

科学家在南北极钻取的冰芯研究,揭示了过去几十万年以来的气候环境变化特征。而中低纬度地区的冰芯研究,是联系南北极冰芯研究的桥梁,在全面地解释全球尺度气候环境变化中具有重要意义。

青藏高原是中低纬度现代冰川最发育的地区,南部的喜马拉雅山又是亚洲季风演化的前沿地区,这里的冰川中储存着大量亚洲季风演替的重要信息,是冰芯研究最理想的地区。

经过多次前期科学考察和踏勘,我们选择世界第14高峰希夏邦马峰北坡的达索普冰川为研究目标地区。达索普冰川为该地区面积在20平方公里以上的3条大型冰川之一,面积21.67平方公里,长10.5公里,海拔7000米的西冰雪大平台面积在2—3平方公里之间。这儿海拔高,不受人类活动的干扰,冰雪保持着原始的自然状态。

1997年8月初,从不同地区出发的五国考察队员,经过10多天的风尘颠簸,齐集于希夏邦马峰脚下,在达索普冰川旁边5800米的冰碛阶地上建起了高山大本营,开始了向海拔7000米进发的征程。

危机四伏登山路

巨龙般弯蜒曲折的达索普冰川,落差数千米,坡度陡峻近乎直立。冰川运动形成的明裂暗隙纵横交错,密如蛛网。冰塔起伏,冰面河道和冰下暗河流水哗哗。周围山峰直插云端,山坡怪石嶙峋,不时坠落冰川表面,雪崩冰崩此起彼伏,声震山野。雄伟的希夏邦马峰,位于印度季风的前缘区,气象万千,变幻莫测。

希夏邦马峰晶莹洁白的千古冰雪,奥秘无穷,深深地吸引着我们去攀登,去探索。7000米冰雪平台,海拔高,气候严寒,大气降雪几乎不发生融化,每次降雪全部保存,年层层位连续,自然信息完整,是研究自然环境变化和季风演替等的良好载体。为此,我们需要钻取冰芯,深入它的内部,穿过它的心脏,揭示希峰的千古奥秘。

要到海拔7000多米的极高山区工作,绝非易事。从5800米到7000多米的工作区,段段冰雪路上都充满着艰辛和危险。冰川消融过程中堆积形成的大小冰碛石块,极不稳定。早晨石块表面结冰凝霜,更滑了。稍有不慎,石滚人翻。

冰面差别消融逐渐形成的塔状冰体,在达索普冰川冰舌段,有好几公里长,一个接一个,千姿万态,奇异壮观,通常称之为冰塔林。在冰塔区,塔脚有冰面湖,蓝天映底,白色冰塔的倒影给人以顶天立地之感。微风一吹,碧波粼粼,显得湖水冰冷刺骨。融冻作用造就了冰塔表面极为光滑。负重15—20公斤,走在光滑的冰壁上,望着眼前的冰塔,俯视脚下的冰湖,腿脚都在颤抖。我们没有专业登山的装备,也没有登山鞋,几十年的传统,都是穿雨鞋上下冰川的。现在有些雨鞋却使人大失所望,一双新鞋穿不了几天鞋底便磨成光面,走在冰上时时提心吊胆。

陡坡区一般冰的流速增快,使前后冰体断裂,形成许多大大小小的冰裂缝。而这些裂缝往往被吹雪所遮盖,有时很难分辨。我们俩虽然都有20多年冰川工作经历,但走在这样布满裂缝的冰面上时,心中仍阵阵发毛。这些裂缝看上去表面平平,几乎没有任何变异,脚踩入立刻感觉下面空荡荡的,回头用冰镐一捅,再往下看,我的天哪,好大一个陷阱,黑咕隆咚,深不见底,往下还曲里拐弯光溜溜的。若掉下去哪有停留和缓冲的地方,谁知你会掉到哪儿去,或许会象前几年在阿尔卑斯山冰川上发现的“古尸”一样,冷藏数百年之后,在冰川末端的融出冰碛中和未来的科学家相会吧!

我们在探测上山路径时,对一些危险性大的裂隙,都用小红旗作了标志,对积雪掩盖的裂隙就不好防了。这是9月1日,我们和往日一样,全队人员往7000米背物资。在6400米附近有一大片软雪,前面的人过去时踩了一个大窟窿。后面的人不敢过,改从侧面走,一踩直往下陷,又是一个窟窿。我在后边喊,换个地方匍匐在雪上过。话音未落,只听唰——一声雪响,抬头一看,连人带箱子都不见了!这可把我吓坏了,情急之中,一边放下自己背的东西一边喊,快解绳子救人! 不顾一切,冲过我前面的两个人跑到陷坑处,往下一看箱子卡在冰缝中,或许人和箱子还连在一起哩?大伙七手八脚地把他救上来,人上来了,他还吓的全身哆哆嗦嗦直发抖,幸好今天他背的箱子大,连人带箱子卡在裂缝中,否则不堪设想。

裂缝固然可怕,但裂缝中也有迷人的世界。在开辟上山的道路时,打开了一处宽大的冰裂缝,近冰面露出形态各异的冰晶,阳光射入,经冰晶折射反射,华丽无比。出于探索,在大伙的鼓动和帮助下,我系绳先下入裂缝,用冰镐敲出立脚之台阶,细观其景,好一座美妙的地下宫殿!经升华凝结在裂隙冰壁上的冰晶,层层叠叠、一个接一个、一串一串的,似花、似树、似禽、似兽、似灯、似塔、似殿……表面融水下渗过程中形成的一排排冰钟乳,粗的细的、悬挂的、顶天立地的、似动非动的微型冰瀑、冰浪……一处接一处的梦幻世界,真使人兴奋至极。为争览梦幻之奇,我出他下,轮番进出,也着实让大伙激动了一阵。

茫茫冰雪大平台, 看起来平平的,好似铺了一块洁白的软绵绵的地毯,往上一走,才感到积雪够深的。一条腿未拔出另一条又陷进去,人骑在雪上,陷的根本无法行走。在它的下面也是一道道的裂缝,表面积雪常给人以误解,在冰塔区和冰丘区一步一步走烦了的考察队员们,想迈开大步加快速度时,不料腿脚又踩入冰裂缝。夹脚折腿似家常便饭。有一次下山我走得正带劲,冷不防脚踩入里面积满冰水的裂缝,腿向外侧一转,摔了个大跟头,别人忙上前扶起,腿上已青紫,胳膊肘也被冰碴割得奇痛,雨鞋、毡袜里灌满了水,腿上水淋淋的,当时就痛得不能走路了,坐下缓了好久才一瘸一拐地返回营地。

风狂雪暴恶天气

从6400米到7000米是一条很陡很长的冰雪槽谷,艰难的行程,五步一喘,十步一歇,一走就是几个小时。外露的明裂缝还好避开,但还有很多的暗伏裂隙、两侧山坡频繁的冰崩和雪崩的威胁。晴天的太阳更怕,走在冰雪槽谷中,就象进入一个聚焦的太阳灶中,烤的人心烦意乱。脸,属保护的重点之一,若稍有疏忽,遭到太阳和紫外线的烧灼,隔上一个夜晚,脸面便成为地图,大片大片地掉皮。吹雪打在上面一湿,刺骨地痛。当乌云压顶,刮风飘雪时,又冻的个个瑟瑟发抖。队友们互相看着一张张掉皮的大花脸,鼻涕串串,气喘吁吁,用冻僵了的双手扣着冰雪,用疲惫的双肩背着大包小囊,颤悠悠的往山顶爬的狼狈情景,感到既滑稽又好笑。几个尼泊尔人经常随登山队出没于冰峰雪岭,但遇这种环境也有点惧怕。

9月中下旬这里的天气和8月份大不一样,气温越来越低,狂风不止,风雪流肆虐,一刮就是一天。当见到山头起雾急速移动时,瞬间就有狂暴的风雪流袭来。风头到来之时,气浪滚滚,雪流翻飞,刹时朦朦胧胧,箭一般凶恶的直刺过来。使人站立不稳,呼吸受阻,更无法前进,随时都有被狂风刮走的危险。我们只好马上蹲下,面背风向,将背交给风雪任它吹打,等待狂暴的风雪流过去。每当风雪流减小,冰面地形大变,面目皆非,和之前判若两地。去打钻处的攀登路线也变了,根本看不到考察队活动过的痕迹。这时若云消雾散,以远方的山头为目标,另辟新径,尚可少走冤枉路。若云雾不减,仍旧像大帽子扣住希夏邦马峰,那可就苦了,不知要走多少冤枉路。雪流沾在考察队员身上,一个个成了雪人。队员们急于背东西赶路,或采样或观测,也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冰雪。风雪流无孔不入,就是衣服裹得再严,也会灌入大量的小冰粒雪粒。冰雪冻结在头发、眉毛和胡须上,有时从7000米返回5800米营地还化不完,好像移回了一具雪人。

在白色禁区的日日夜夜

希夏邦马峰地区的高山反应比其它山区更严重。高山缺氧环境会造成大脑系统严重失调,记忆力极度衰退,吃不下,睡不着。5800—7000米严寒缺氧,空气中含氧量只有海平面的50%左右。就是不干活躺在那儿也会感到难受,甚至有生命危险。在这种环境中不携任何东西,空手走路,相当平原地区负重几十公斤。若要工作、背东西,更是苦不堪言。这对科学研究人员是严峻的挑战,也是对生命的挑战。每走一步都要耗费很大的体力。高山反应也时时威胁着我们,头疼、恶心、脸发肿、腰腿关节疼是家常便饭。嘴唇溃烂翻肿,既见不得酸又沾不得辣,既怕风雨又怕日晒,更不敢笑,只是吸气,还钻心地痛。半夜疼得难以入睡,一旦睡着,上下嘴唇合到一起,一觉醒来双唇黏得像长到一起似的。只能用舌头慢慢往开顶,还是拔的满嘴出血。直到返回兰州才逐渐愈合。

海拔7000米,生命的极限区,白色禁区。而要在海拔7000米处连续工作40多天,更是史无前例的。要吃这样的第一只螃蟹需要极大的勇气,但我们的工作要求我们必须在这个高度呆下来。即将开钻,为保证足够的工作时间,中方队员和美、俄、秘鲁队员分组轮换住在海拔7000米的工作现场。这里冰天雪地,严寒缺氧,风雪肆虐,不仅要工作,还要生活下去,要喝水、吃饭、还要帐篷、睡袋,这一切都是相当困难的。跟着钻机劳累了一天的队员们高山反应、疲劳、寒冷、饥饿,这时能有一碗热汤面、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吃,该有多好啊!可惜这一切都是奢想。

天气好时,从海拔5800米的大本营送些炒米饭、饼和菜上来,到这儿已经是冰凉了,放到晚上也就冻结成块了。带的鸡蛋也冻结成冰蛋,只有和着冰渣一起咽下。天气不好或下大雪时,山下大本营送不上来饭,就只有压缩干粮和方便面了。方便面不冻结,可干吃。但想吃点带汤的就更不容易了。而连着吃方便面很快使人倒胃,到后来连它的味都怕闻见。在极高山区,考察队员的体力消耗很大,应该有高热量的食品补充。可是由于高山反应,队员们个个食欲减退,吃饭都是自己给自己为难。在5800米营地想吃肉是很有限的,主要留着给山上的队员吃。起初7000米有肉,可油腻的食品谁都不想吃。八宝粥也是冰块,只有蔬菜比较受欢迎,还可稍微多吃一点。但有时由于运输问题,大本营也断菜,这就使山上的生活更艰难了,后来山上也没肉了,俄罗斯人却总是喊叫要肉吃。到40天高山工作结束时,科考队员的体重都下降了十来斤,一个个变得又黑又瘦,和刚到希峰时的胖小伙们全然不一样了。返回兰州,一位小伙的女朋友见到时以惊异的目光看着他,第一句话是咋成这样了?

海拔7000米,喝水是相当困难的。冰雪世界,雪就是水源,只有用冰雪化水。但是,在哪儿生火,帐篷太小,不敢在里面点火,外面雪地风太大生不着火。只有另想它法,利用冰雪,从冰雪面向下挖坑。这儿挖雪可不象平原地区那么轻而易举,挖出一米多深的雪坑,会用尽平生力气,在雪坑上面盖上塑料薄膜,再斜着挖出一个出入通道,搭成简易的冰雪伙房。说是伙房,实际上,多时也只能是烧点热水喝。雪的温度很低,融化起来很慢,耗热量也很大。雪的密度小,挖上好多雪,不断往锅里添,锅内的水却增加的很慢。化上一个多小时,好容易才可烧开一锅水。海拔7000米,大气压不足300毫米汞柱,还不到海平面的40%。大气压低,水的沸点自然也很低,70℃就开锅了,说是开水,但一点也不烫,只不过是些热水罢了。这样子的开水,方便面也泡不开,还需用压力锅煮上一会儿。

白天工作,顾不上花那么多时间去烧水,就喝我们事先准备的葫萝卜素饮料。但这些饮料和其它水体一样,带到海拔7000米也冻结成一块冰。可是不喝水不行啊!最后大伙发现,睡觉时把冻结的饮料和八宝粥放入睡袋中,到第二天人的体温就把冰融化了。临出工时装入稍贴身的衣袋内,渴极了掏出喝上一口,午饭也多了冰凉的八宝粥。据说胡萝卜素可防高山嘴裂,这些胡萝卜素饮料是出发时特意为高山区工作准备的。但是,由于高山紫外线的烧灼,饮料喝光了,嘴唇的裂口却有增无减。

高山地区,我们都是用汽油炉烧水做饭的。海拔7000米缺氧,连汽油炉也发生高山反应。汽油不能完全燃烧,火力减小,而且不停地冒黑烟,熏得锅上、塑料薄膜顶蓬上、其它炊具上都是黑墨灰,就连洁白的雪壁都会染黑。一顿简单的饭后,两手黑乎乎的,甚至鼻孔中、眉宇间也是墨灰,还得利用雪去搓洗,可洗过之后真是针刺般的疼啊。

白天工作虽紧张,但有背物资的人不断上山来,山上山下互通消息,时间倒也过得很快。傍晚,搬运物资的队员陆续撤离高山,四周顿觉寂静。晚上,考察队员们各自住进搭在冰雪上的低矮而单薄的高山帐篷,只能坐着活动,躺着伸一伸腰腿。帐篷里和大自然仅是一层薄薄的尼龙布之隔,当然和外界一样寒冷缺氧。高山反应伴随的嘴唇肿痛、头痛、失眠、恶心、呼吸困难、心律加快和冰面的冰凉、潮湿……,都影响着队员们的休息,翻来覆去,难以入睡。茫茫冰雪,漫漫长夜,在寂寞难耐中度过一个又一个的难眠之夜。须知,就这样单薄的帐篷,临睡时还不能把门关死,一定要留出很大的通气孔,不然晚上供氧不足,第二天准会头痛的更厉害。早晨,真不想起来。要进行气象观测,得八点之前起来。一夜间,帐篷上凝结了厚厚的冰霜,起来时稍一触动,凝霜唰啦啦,衣服和被子上到处就落满了冰雪粒,冰凉的雪粒直钻入衣领,倏而不见了,留下的只是一阵一阵刺骨的寒意。

发电机高山反应更牛

电是钻机的动力。为防冰芯污染,减轻噪音,汽油发电机放在几十米之外。开钻之前的重要工作,就是启动发电机。由于低温缺氧,压缩达不到爆发密度,发电机很难启动。每天早晨,人人都得轮着拉发电机。发电机得狠劲猛拉,所以每次下来都挣得头晕眼花,倒在雪地上连气都喘不过来,气得美国钻机工程师布鲁斯一直骂骂咧咧的。如此每人轮番拉五、六个回合能启动时,还算机缘巧合,比较幸运。据说这台发电机是按航空发电机的指标专门设计的,岂知高山反应起来更牛,有时整个上午的时间都花在启动发电机上。

晶莹的冰芯

发电机发出了嗒嗒的响声。另一侧的钻机带动钻头飞速的转动,发出嗤嗤的声响,不停的往冰层内钻。钻开的冰屑先在钻头周围形成一个小涡旋,所有的眼睛注视着钻头,终于看到晶莹的冰芯了,一根足有1米长。

冰芯提出来,首先要进行特征描述记录;防止污染要进行严格的封装;保证顺序和层次不乱要进行编号和标示出它的上下;每次钻出的冰芯长短不一,要统筹包装;筒外也要标写清楚。这一切一点也不能马虎,应标写包装完备。每提出一钻,要清理钻头、检查各部件……,大伙都忙个不停。随着深度的变化,冰层密度也发生变化。钻头的刀口也要不断调整,刀的吃冰量对不同密度的冰层要求不同,只有随时调整才能保证顺利的钻进和提出冰芯。否则,吃冰量太小,钻头空转提不出冰芯,吃冰量太大,会将冰芯卡碎,提上来的是碎冰渣不能用,弄不好还会卡钻,甚至使整个钻头提不出来,造成很大损失。

钻出的冰芯,经过精心处理之后才放入冰库待运。所谓的冰库,实际就是一个雪洞。为了保证冰芯不化,我们沿雪面向下斜挖了一个2米多深的倒梯形雪坑,为出进方便修了台阶,然后在坑中水平方向挖一个洞口,正好和冰样箱一样大,平时用箱子堵上洞口,以便保存冷储。实际上,洞口经常被吹雪埋没,每次存冰芯时还得清除吹雪。从洞口向里扩大,挖出了容积约3—4个立方,足可存放200根冰芯的矩形雪洞。

冰芯,凝结着多少勇敢者的心血。钻头一天一天地往下深入,冰芯一节一节地提上来。每节冰芯长1米左右,直径11厘米,近10公斤重,整齐的存放在7000米临时冰库中,这是迄今所取得的世界海拔最高的冰芯。大家想着希夏邦马峰的千古之谜,将会通过这一批晶莹的柱状冰芯揭开时,都会忘记自己是置身于海拔7000米的高山之巅,会忘记一切,会更加努力地工作,也会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

艰巨的运输任务

运输冰芯又是一项艰巨的硬任务,所有人员全部出动。当太阳光强,温度高时,怕冰芯融化不敢往下运,只能在傍晚气温较低时运下冰川。冰芯,辛勤劳动的硕果,大家一根一根轻轻装入托斗,细心包裹好,用绳一道一道捆紧。

下山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冰雪表面一冻结,贼滑。托斗直往下飞,若不小心,用力不够,一旦脱手,就是冰毁人伤,前功尽弃。来不及撒手的会被托下去也就没命了。大家齐心协力,百倍小心,围着冰托斗,后边用力坠,前面使劲刹,尽量让托斗滑慢点。在光滑的冰面,不停的摔跟头,屁股也在冰面墩个不停。冰塔冰裂区,就靠人背了,4—5根冰芯,连桶80—100多斤重。光溜溜的台阶、冰坎,真可谓寸步难行,一些地段是爬着背下来的。在危险处,宁肯让人摔跟头,也要保护冰芯。

百倍珍惜的运到了5800米大本营。往下就是牦牛驮运了。天还未亮,大家就开始动手,将事先加了冷冻剂、装好箱的冰芯,抬的抬,绑的绑,花了3—4个小时,才帮驮工打好驮子。给驮工再三叮嘱,赶好牦牛,不要让摔着碰着。可牦牛根本不管有多贵重,一起步就挤到一起,瞪着大眼睛硬往前挤,钻到大石头空隙中乱撞。没走几步,驮子掉了,牦牛也跑到前面去了。大家抬着冰样箱往前追,你越追它越跑,根本不回头。在海拔5800—5900米,谁有那么大的力气,能经得起如此折腾?一个还没打好,又一个掉了。几十头牦牛,接二连三的掉,满山坡的冰样箱,大家不停的抬,不停的绑。

眼看上到坡顶了,一头不听使唤的牦牛又串到极陡峭的乱石坡,踩翻了石块,牦牛和背上的冰样箱伴着石头咕噜咕噜滚下坡去了。碰的牛鼻孔直流血,躺在石头窝窝里,两只眼睛暴瞪着一眨也不眨,只见它的大肚子一呼一吸的急速扇动,以为要死了。驮工果断地抽出腰间的藏刀,割断绳索,搬开驮子,顺势将牦牛踢了一脚,唬一下翻起,拐着受伤的后蹄向山上跑了。幸好冰样箱的保护层厚,冰样没有摔碎。这回抬着冰样箱可追不上牦牛了,只有靠我们人背了。不能等明天,需连夜往下背。在那么大的山野里夜间是很危险的。在深山里摸了大半夜,凌晨4—5点钟送到转运营地,快速换冷冻剂装箱,并及时装上汽车。为保证冰芯安全运抵拉萨,我们中美双方负责人亲自护送,于黎明前踏上了去拉萨的路程。

第一根冰芯安全送到拉萨了,还有第二根、第三根﹗根根凝聚着大伙的汗水,每送一根冰芯,都要送出一部扣人心弦的动人故事。

珍贵的第一手资料

我们除中心任务——钻取冰芯和运输冰芯之外,每个人还有许多专门的研究工作。冰川考察研究是一项协作性很强的工作,无论是挖坑采样,还是观测冰川积累消融、冰层温度和末端变化等,都是一个人难以完成的。这儿的风强而频繁,风吹雪也不断。挖坑采样时,一个人在坑中采样、描述雪层状况,其他人既要帮着装样,又得站在坑边堵风挡雪,否则一会儿工夫就会连人带坑被吹雪埋住。所以我们每一项工作无不显示团结协作的精神。

冰川积累的测杆分布在几平方公里的冰雪平台上,跟着测杆一根一根地跑,在没膝深的松软积雪上深一脚浅一脚,走不了几步就上气不接下气,得停下来大口大口地深呼吸,恨不得一口吸个够。但还是吸不够,又不敢呼吸得太久。原因是到高海拔区时间拉的越长体力消耗越大,工作速度会更慢。二则怕时间长,跑不了几根测杆。这儿天气多变,一旦起雾,或刮大风,吹雪骤起,什么也看不清。会迷路出事,甚至丧生。虽然我们好像提着脑袋在玩命,但我们还是珍惜生命的。所以我们不得不绷紧所有的弦拚命地干。当然拚命的目的是明确的,是为了完成任务,获得研究和探索希夏邦马奥秘的资料,也是为了保全生命。

测量冰层温度虽然是固定点位,但将观测探头下入孔中,要等待探头的稳定,达到和所处深度冰层温度一致,在这冰天雪地至少得等待一个小时。如此严寒缺氧的环境,等待的时候,更觉时光很长很慢。观测时间到了,手也不听使唤了,全身也发抖了。为获取实测资料,所付出的劳动强度、经受的困难、遇到的危险,根本无法和平地相比,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在这高海拔区所取得每一组科学资料,都是以生命为代价的。

受过希夏邦马峰的风刀雪剑之后,更觉每一个资料的珍贵,来之不易。每当完成一项有意义的观测,取得一组科学数据,或发现一个有趣的自然现象,队员们又会像顽皮的小孩一样,津津乐道地向其他队员们炫耀一番。

一览众山小

希夏邦马峰时时捉弄我们,使我们吃尽苦头。第三支冰芯即将钻取成功时,也就是在我们满怀信心企盼最后胜利的时刻,希夏邦马峰终于露出了一点儿笑容。这两天的中午时段,云开雾散,尽管气温低寒,但不刮风吹雪,感觉好多了,大家也有了浏览希峰景致的兴趣。忙里偷闲,站在希峰之巅,豁然涌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极目远眺:希峰银光闪闪,似流非流的冰舌四处延伸;天是那样的蓝,和明镜般镶嵌在远处起伏群山之间的冰水湖融合在一起;草原上狂奔的野驴,矫健的牦牛,给寂静的草原增添着无限的生机。领略着大自然的奇异风光,犹如置身仙境之中,顿感心旷神怡,忘记了攀登的酸甜苦辣,也忘记了自我。

我们终于胜利了,60多个日日夜夜,我们舍生忘死,团结协作抗风雪,斗严寒,趟冰河,卧冰雪,穿裂隙,攀冰崖,忍耐着紫外线的烧灼,勇敢地跟大自然拼搏,终于战胜了达索普冰川,战胜了希夏邦马峰。冰川事业——勇敢者的事业,豪迈的事业,但是冰川工作,尤其是冰芯工作,确实是一项艰苦的工作。我们付出了辛勤的汗水,但攀登者是无所畏惧的,总是向往无限风光的险峰,会笑迎新的挑战。

作者简介:姚檀栋,男,博士,研究员,博导。研究领域:冰川。参加横断山、祁连山敦德冰芯、中-日青藏高原冰川、西昆仑山古里雅冰芯、中-日青藏高原冰冻圈变化、邦马峰达索普冰芯、羌塘高原普若岗日冰芯及慕士塔格冰芯研究等,取得许多重要研究成果,发表论著400篇(册),研究成果获国家自然科学三等奖等,并获国家发明专利一项。曾获“有突出贡献的博士学位获得者”奖、首届“国家杰出青年基金”和国家“创新群体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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