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光璧

我看过许多科学大师的科普演讲集。我聆听过许多中国科学名家的科普演讲。我自己也曾多次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和北京师范大学等校演讲。好的科普演讲应包含有准确的科学知识、科学的有效方法、科学的理性思维和科学的批判精神。科普演讲之艺术在于，紧跟不断前进的科学步伐，结合社会遭遇的科学问题，激发听众潜在的科学兴趣。我的这些体悟无须说理论证，英国皇家学院和法拉第的故事足以证明。

英国皇家学院是由伦福德伯爵创建的。伦福德原名本杰明·汤普森,出生在北美殖民地波士顿附近的一个农家。独立战争期间，由于他的“祖国立场”而在英军失利之后逃往欧洲。在英国期间他在乔治塞维尔勋爵的帮助下从事科学，并于1779年选为皇家学会会员，1781年在皇家学会的会刊上发表关于火药力的实验报告。

由于想在故乡美国建立军事研究所的计划遭到拒绝，伦福德开始设想一个改善市民生活的开发计划。他成立了一个“鼓励工业发展和谋取穷人福利事业协会”，并在皇家学会会长约瑟夫·班克斯的鼓励下，在伦敦设立了一个旨在向一般公众进行科学教育的机构——英国皇家学院。

英国皇家学院的宗旨是，通过对新发明和改良的公开实验和演讲，传播应用科学知识。皇家学院的第一位教授是皇家学会会员、格拉斯哥的医生托马斯·杨，他在这里讲授自然哲学两年，提供91个演讲，后来汇集成《自然哲学和机械工艺教程》一书出版，并且在这期间成功地完成了光的干涉实验。但伦福德更看重另一位演讲人汉佛莱·戴维。

戴维出生在康沃尔郡彭赞斯一个贫穷的木匠家庭，20岁学徒期满成为一个医学研究所的化学家。23岁的戴维被伦福德选中成为皇家学院的讲师，由于他的讲演才能和热运动理论的学术观点，很快被伦福德提升为教授。由于向公众介绍新的发明并展示它的实物这一宗旨受到来自詹姆斯·瓦特等发明家的反对，伦福德对这种违背他的初衷的压力极为不满而于1804年去了法国，戴维接替伦福德主持了这个学院的全面工作。

戴维接替伦福德时的皇家学院正陷入经济困境，因为研究院的经费主要靠捐助，他就有意使讲演迎合富翁们的需要。同时他还接受了农业部和矿井防暴协会等机构的委托研究，这不仅使学院得以正常运转，而且从单纯的教学模式日渐转向教学与专业研究结合的方向。1829年还是中年的戴维逝世于瑞士。他在遗嘱中留下一笔奖励青年化学家的基金，因而有了英国皇家学会的戴维奖。

戴维对科普演讲非常认真，句斟字酌地精心准备。他英俊自信而又富有魅力，他的演讲娓娓动听，连上流社会的太太小姐们也常以听他的化学演讲为消遣。某些科学史家认为，他是天生的招徕大师，最有风度的伟大科学家。他因皇家学院的演讲而出名，甚至掩盖了他在科学发现方面的贡献。然而他最伟大的发现被公认是发现了伟大的天才迈克尔·法拉第。

法拉第出生在伦敦近郊的一个铁匠家庭，5岁全家迁居伦敦。他只念了几年小学，13岁到一家书店当学徒，与书的接触激发了他对科学的热爱。从1810年开始他参加科学家和哲学家约翰·塔特姆创建的城市学会的活动，在半年的时间里听了塔特姆的十次自然哲学演讲。书店的一位顾客送给他一张皇家学院的听讲票，因而得以在1812年春天聆听戴维的四次化学演讲，并且这还成为他进入皇家学院的一个机缘。

1812年秋天，21岁的法拉第学徒期满，被推荐给戴维做临时记录员。他把自己的听讲笔记精心装订成《戴维演讲录》，并把它送给了戴维以表明自己从事科学研究的愿望。1815年他开始在戴维指导下从事化学研究，从此开始了他长达50年的科学生涯。

由于科学贡献，许多荣誉和利益接踵来到法拉第身边，1824年被选为皇家学会会员，1829年获皇家学会科普利奖，但他拒绝了女王的封爵、墨尔本公爵提供的年薪、威灵顿公爵高薪职位建议和为战争制造毒气的研究。科学和财富不可兼得，他选择了科学，并保卫科学的尊严。他宁肯以100英镑的年薪专注于研究，而拒绝年收入5000英镑的商业服务。永远保持一个普通人心态的法拉第，遗嘱要求葬在“最普通的墓碑”下，只刻有姓名和生卒年月日。

在戴维引退之后法拉第继承和发展了学院的传统，他通过建立物理实验室而进一步完善了学院的研究条件，他也使面向一般公众的科学讲座更加丰富多彩。

法拉第邀请百余位科学家和艺术家参加各种系列的科学演讲，著名的星期五晚间演讲、针对学生的少年讲座、高水平的圣诞节演讲和智力教育观察报告，吸引了在身份、年龄和知识方面不同的听众。

法拉第不仅组织了这些演讲并且亲自演讲百余次，其中包括具有历史意义的两次演讲。一次在1831年的一天，因演讲人查理斯·惠斯通不能来，法拉第临时顶替作了一次即席演讲，正是在这次演讲中他发现了电磁感应定律。他把一个磁铁棒插进接有电流计的线圈，既对自己也对观众演示他有关磁力线的假说。另一次在圣诞节演讲会上，他发表了题为《蜡烛的化学史》的演讲。我们中国读者所熟悉的他最有名的讲演集《蜡烛的故事》，就是以这篇不朽的杰作为书名的。

法拉第有卓越的演讲技巧，连颇善长演讲的小说家查理斯·约翰·赫芬姆·狄更斯都佩服他，维多利亚女王的丈夫艾伯特亲王和儿子阿尔伯特·爱德华都是他的听众，英国威尔士亲王和法国奥尔良公爵斐迪南·腓力也被吸引来听他讲能装电的莱顿瓶。

法拉第是一位富有鼓动性的老师，他的演讲曾吸引年轻的皇家学会会员和皇家学院化学教授约翰·弗里德里克·丹尼尔走上电化学的研究方向，并为改进化学电池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威廉·珀金受法拉第演讲之鼓舞犹如法拉第受戴维演讲影响之大，作为中学生的珀金听了法拉第演讲而迷上了化学。后珀金就学于德国化学家奥格斯特·威廉·冯·霍夫曼而成为一名化学家，他合成了染料并兴办一座染料工厂。珀金23岁就成为染料化学权威，连他的启蒙恩师法拉第都去听他在伦敦化学会的演讲，50岁又荣获皇家学会的戴维奖。

（作者系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研究员）